〔注：选自《苏轼文集》卷十一（中华书局年版）。宋神宗元丰七年六月，苏轼由黄州团练副使调任汝州（今属河南）团练副使时，顺便送他的长子苏迈到饶州德兴县（今属江西）任县尉，途经湖口县，游览了石钟山，写了这篇文章。石钟山，在今江西湖口鄱阳湖东岸，有南北二山，在县城南边的叫上钟山，在县城北边的叫下钟山。关于其得名原因，明代有人认为，“盖全山皆空，如钟覆地，故得钟名”。今人经过考察，认为石钟山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它既具有钟之“声”，又具有钟之“形”。〕郦元- [ 郦元：即郦道元。 ]
以为下临深潭，微风鼓- [ 鼓：激荡，掀动。 ]
浪，水石相搏，声如洪钟。
郦道元认为石钟山下面靠近深潭，微风振动波浪，水和石头互相拍打，发出的声音好像大钟一般。
今以钟磬- 〔磬：古代打击乐器，形状像曲尺，用玉或石制成。〕
置水中，虽大风浪不能鸣也，而况石乎！
如果把钟磬放在水中，即使大风大浪也不能使它发出声响，何况是石头呢！
至唐李渤- [ 李渤：唐代洛阳人，写过一篇《辨石钟山记》。 ]
始访其遗踪- 〔遗踪：旧址，陈迹。这里指所在地。〕
，得双石于潭上，扣而聆之，南声函胡- 〔南声函胡：南边那块山石的声音重浊模糊。函胡，
同“含糊”。〕
，北音清越- 〔北音清越：北边那块山石的声音清脆悠扬。清越，
清脆悠扬。〕
，桴止响腾- 〔桴（fú）止响腾：鼓槌停止了（敲击），声音还在
传播。腾，传播。〕
，余韵徐歇- 〔余韵徐歇：余音慢慢消失。韵，声音。〕
。
到了唐代李渤才访求石钟山的旧址，在深潭边找到两块山石，敲击它们，聆听它们的声音，南边那座山石的声音重浊而模糊，北边那座山石的声音清脆而响亮，鼓槌停止了敲击，声音还在传播，余音慢慢地消失。
石之铿然- 〔铿然：形容敲击金石发出的响亮的声音。〕
有声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独以钟名，何哉？
敲击后能发出声响的石头，到处都这样，可唯独这座山用钟来命名，这是为什么呢？
元丰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齐安- 〔齐安：今湖北黄冈。齐安是黄州所在旧郡名。〕
舟行适临汝- 〔临汝：汝州的旧称。〕
，而长子迈将赴饶之德兴尉- 〔饶之德兴尉：饶州德兴县的县尉。〕
，送之至湖口- 〔湖口：县名，今属江西。〕
，因得观所谓石钟者。
元丰七年六月初九,我从齐安坐船到临汝去，大儿子苏迈将要去就任饶州的德兴县的县尉，我送他到湖口，因而能够看到所说的石钟山。
寺僧使小童持斧，于乱石间择其一二扣之，硿硿焉- 〔硿（kōng）硿焉：硿硿地响。〕
。
庙里的和尚让小童拿着斧头，在乱石中间选一两处敲打它，硿硿地发出声响。
大石侧立千尺，如猛兽奇鬼，森然- 〔森然：阴森的样子。〕
欲搏人；
巨大的山石倾斜地立着，有千尺之高，好像凶猛的野兽和奇异的鬼怪，阴森森地想要攻击人；
而山上栖鹘- 〔栖鹘（hú）：宿巢的隼。鹘，隼的旧称。〕
，闻人声亦惊起，磔磔- 〔磔（zhé）磔：鸟鸣声。〕
云霄间；
山上宿巢的老鹰，听到人声也受惊飞起来，在云霄间发出磔磔声响；
又有若老人咳且笑于山谷中者，或曰此鹳鹤- 〔鹳鹤：水鸟，似鹤而顶不红，颈和嘴都比鹤长，
夜宿高树。〕
也。
又有像老人在山谷中咳嗽并且大笑的声音，有人说这是鹳鹤。
余方心动- 〔心动：内心惊恐。〕
欲还，而大声发于水上，噌吰- [噌吰（chēnghóng）：形容钟鼓的声音。 ]
如钟鼓不绝。
我正心惊想要回去，忽然巨大的声音从水上发出，声音洪亮像不断地敲钟击鼓。
徐而察之，则山下皆石穴罅- 〔罅（xià）：裂缝。〕
，不知其浅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 〔涵澹澎湃：（波浪）激荡冲击。涵澹，水波动荡。〕
而为此也。
我慢慢地观察，山下都是石穴和缝隙，不知它们有多深，细微的水波涌进那里面，水波激荡因而发出这种声音。
舟回至两山间，将入港口，有大石当中流- 〔中流：江河水流中央。〕
，可坐百人，空中- 〔空中：中间是空的。〕
而多窍，与风水相吞吐，有窾坎镗鞳- [窾坎（kuǎnkǎn）镗鞳（tāngtà）：窾坎，击物声。镗鞳，钟鼓声。 ]
之声，与向之噌吰者相应，如乐作焉。
船回到两山之间，将要进入港口，有块大石头正对着水的中央，上面可坐百来个人，中间是空的，而且有许多窟窿，把清风水波吞进去又吐出来，发出窾坎镗鞳的声音，同先前噌吰的声音相互应和，好像音乐演奏。
噌吰者，周景王之无射- 〔周景王之无射（yì）：《国语·周语下》记载，周景
王曾命铸造“无射”。无射，钟名。〕
也；
那噌吰的响声，是周景王无射钟的声音，窾坎镗鞳的响声。
窾坎镗鞳者，魏庄子之歌钟- 〔魏庄子之歌钟：《左传·襄公十一年》记载，鲁襄
公十一年（前562），郑人以歌钟和其他乐器献给晋
侯，晋侯分一半赐给晋大夫魏绛。魏庄子，魏绛谥
“庄”，故名。歌钟，古乐器。〕
也。
古之人不余欺也- 〔古之人不余欺也：古代的人（称这山为“石钟
山”）没有欺骗我啊！不余欺，即“不欺余”。〕
！”
任何的事情不用眼睛看不用耳朵听，只凭主观臆断去猜测它的有或没有，可以吗？
郦道元所看到的、所听到的，大概和我一样，但是描述它不详细；
士大夫终究不愿用小船在夜里在悬崖绝壁的下面停泊，所以没有谁能知道；
渔人和船夫，虽然知道石钟山命名的真相却不能用文字记载。
此世所以不传也- 〔此世所以不传也：这就是世上没有流传（石钟山
得名由来）的缘故。〕
。
然而浅陋的人竟然用斧头敲打石头来寻求石钟山得名的原因，自以为得到了石钟山命名的真相。
我因此记下以上的经过，叹惜郦道元的简略，嘲笑李渤的浅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