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照翻译:
蔡泽见逐于赵,而入韩、魏,遇夺釜鬲于涂。
蔡泽被赵国驱逐,逃到韩、魏,在路上又被人抢走炊具。
闻应侯任郑安平、王稽,皆负重罪,应侯内惭,乃西入秦。
他听说秦相应侯范雎任用郑安平、王稽,可是后来两人都犯下了重罪,以致范雎心里十分惭愧,蔡泽便决定西行入秦。
将见昭王,使人宣言以感怒应侯曰:“
去拜见秦昭王,事先故意对人发出豪语,以激怒范雎:“
燕客蔡泽,天下骏雄弘辩之士也。
燕国大纵横家蔡泽,乃是天下雄辩豪杰之士。
彼一见秦王,秦王必相之而夺君位。”
只要他一见到秦王,秦王必定任命他为相国,替代范雎的地位。”
应侯闻之,使人召蔡泽。
范雎听说之后,就派人找来蔡泽。
蔡泽入,则揖应侯,应侯固不快;
蔡泽见到范雎,并未行礼只是拱了拱手,范雎很不高兴。
及见之,又倨。
谈吐之间蔡泽更是倨傲无礼。
应侯因让之曰:“
于是责问他说:“
子尝宣言代我相秦,岂有此乎?”
你曾扬言,你将取代我的秦国相国职位,有没有这回事?”
对曰:“
蔡泽回答说:“
然。”
有。”
应侯曰:“
范雎说:“
请闻其说。”
那我倒愿意听听这其中的道理?”
蔡泽曰:“
蔡泽说:“
吁!
唉。
何君见之晚也。
你为什么这样见识迟钝呢!
夫四时之序,成功者去。
即使是四季的转移,也是本着‘功成身退’的自然法则。
夫人生手足坚强,耳目聪明,而心圣知,岂非士之所愿与?”
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手脚健全,耳朵灵敏,眼睛明亮,内心如圣人般贤明智慧,这不是每个人所盼望的吗?”
应侯曰:“
范雎说:“
然。”
是的。”
蔡泽曰:“
蔡泽说:“
质仁秉义,行道施德于天下,天下怀乐敬爱,愿以为君王,岂不辩智之期与?”
以仁为礼,以义为则,施行恩德于天下,天下人都会感激崇拜他,并且都希望拥护他为君王,这不也都是雄辩家殷切期望的吗?”
应侯曰:“
范雎说:“
然。”
是的。”
蔡泽复曰:“
蔡泽又说:“
富贵显荣,成理万物,万物各得其所;
富裕又显贵,善治万事。
生命寿长,终其年而不夭伤;
使每个人都能享尽天年,每个人都不致夭折。
天下继其统,守其业,传之无穷,名实纯粹,泽流千世,称之而毋绝,与天下终。
天下人民都能继承他们的传统,维护他们的业绩,世世代代的传下去,名实兼而有之,恩泽流传万年,受人永远赞美,和天地同其始终。
岂非道之福,而圣人所谓吉祥善事与?”
虽说这不是施仁义的结果,不也是圣人所说的吉祥善事吗?”
应侯曰:“
范雎说:“
然。”
是这样的。”
蔡泽曰:“
蔡泽说:“
若秦之商君,楚之吴起,越之大夫种,其卒亦可愿矣。”
例如秦国的商鞅、楚国的吴起、越国的文种,他们最后也都完成了他们愿望了吗?”
应侯知蔡泽之欲困己以说,复曰:“
范雎知道蔡泽是为了使自己陷入窘境,于是就这一点回答说:“
何为不可?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夫公孙鞅事孝公,极身毋二,尽公不还私,信赏罚以致治,竭智能,示请素,蒙怨咎,欺旧交,虏魏公子,卒为秦禽将,破敌军,攘地千里。
说起商鞅臣事秦孝公,终身尽忠,绝无二心,公而忘私,赏罚分明,秦国大治,竭尽智能,表露赤心,然而却招致秦国人的怨恨和责怪,他为秦国而欺骗老朋友,俘虏魏公子印,最后终于为秦国擒获魏将而大破魏军,扩充疆土达里之多。
吴起事悼王,使死不害公,谗不蔽忠,言不取苟合,行不取苟容,行义不图毁誉,必有伯主强国,不辞祸凶。
吴起臣事楚悼王,绝对不以私损公,更不用谗言来隐蔽忠节,每当遇到应行的大事,就不顾毁誉,一心想要使君王成就霸业,国家富强,而且不畏一切灾祸和邪恶势力。
大夫种事越王,主离困辱,悉忠而不解,主虽亡绝,尽能而不离,多功而不矜,贵富不骄怠。
大夫文种,臣事越王勾践,当君主陷于困辱惨境时,他忠心爱主而不懈怠,君王虽然被敌人俘虏,仍然竭诚尽智没有背弃国家,而且不夸耀自己的功劳,即使富贵也不骄傲。
若此三子者,义之至,忠之节也。
像以上这三位忠臣,可以说是义行极致和忠贞的典范。
故君子杀身以成名,义之所在。
所以君子总是牺牲性命来完成名节,只要是大义所在。
身虽死,无憾悔,何为不可哉?”
虽然牺牲生命也无所懊悔,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蔡泽曰:“
蔡泽说:“
主圣臣贤,天下之福也;
君主有圣德而臣下贤能,这是天下的福气。
君明臣忠,国之福也;
君主圣明,臣子贤能,这是国家的福气。
父慈子孝,夫信妇贞,家之福也。
父亲慈爱,子女孝顺,丈夫讲信义,妻子有贞节,这是国家的福气。
故比干忠不能存殷,子胥知不能存吴,申生孝而晋国乱。
然而比干忠君爱国,却不能让殷朝继续存在,伍子胥虽然贤能,却不能使吴国不能灭亡,申生虽然孝顺,也无法使晋国避免内乱。
是有忠臣孝子,国家灭乱,何也?
这就是虽然有忠臣孝子,国家仍然不免灭亡骚乱,这是什么道理呢?
无明君贤父以听之。
主要是没有明君、贤父来采纳的缘故。
故天下一其君父为戮辱,怜其臣子。
所以天下因为父不仁不义而蒙羞,臣子也因此而难免受其害。
夫待死之后可以立忠成名,是微子不足仁,孔子不足圣,管仲不足大也。”
假如一定等到死才能尽忠成名,恐怕就连微子也不足成为仁人,孔子也不足成为圣人,管仲也不足以成为伟人。”
于是应侯称善。
这时范雎认为蔡泽的话很对。
蔡泽得少间,因曰:“
蔡泽略为停一会接着说:“
商君、吴起、大夫种,其为人臣,尽忠致功,则可愿矣。
商鞅、吴起、文种,他们为人臣能够尽忠立功,这都是出于他们的心愿。
闳夭事文王,周公辅成王也,岂不亦忠乎?
闳夭大臣事周文王,周公辅佐周成王,难道不是尽忠吗?
以君臣论之,商君、吴起、大夫种,其可愿孰与闳夭、周公哉?”
然而就君臣而论,商鞅和吴起、文种等人,当然还不如闳夭、周公。”
应侯曰:“
应侯说:
商君、吴起、大夫种不若也。”
商君、吴起、大夫文种是比不上的。
蔡泽曰:“
蔡泽说:“
然则君之主,慈仁任忠,不欺旧故,孰与秦孝公、楚悼王、越王乎?”
然而阁下服务的君主与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勾践相比,究竟谁更慈爱而又信任忠臣、不欺凌故旧呢?”
应侯曰:“
范雎说:“
未知何如也。”
不知道。”
蔡泽曰:“
蔡泽说:“
今主固亲忠臣,不过秦孝、越王、楚悼。
当然,阁下的君主并不像秦孝公、越王勾践、楚悼王那样亲信忠臣。
君者为主,正乱、披患、折难,广地、殖谷,痼国足家、强主,威盖海内,功章万里之外,不过商君、吴起、大夫种。
而阁下事奉君主,在平定内乱、消除祸患、排除困难,扩充、疆土、发展农业、振兴国家、强化君主等方面,威权压倒全国,功业扬名万里之外,并没有超过商鞅、吴起、文种三位名臣。
而君之禄位贵盛,私家之富过于三子,而身不退,窃为君危之。
但是阁下的地位和俸禄,以及家中的财富都已经超过他们三人,然而阁下还是不隐退,我深为阁下担忧。
语曰:
古谚说得对:
‘日中则移,月满则亏。
‘太阳升到正午时就开始落,月亮圆到满盈时就开始亏。’
物盛则衰,天之常数也;’
万物都是盛极而衰,这乃是自然规律。
进退、盈缩、变化,圣人之常道也。
不论是进还是退,不论是伸还是缩,都随着时间变化,这乃是圣人所认定的常理。
昔者,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至葵丘之会,有骄矜之色,畔者九国。
蔡泽说,“过去,齐桓公九次会合诸侯,矫正不良风气,使得天下焕然一新,到了葵丘之会的时候,桓公就开始有了骄纵的情形,先后有九个国家背叛了他。
吴王夫差无敌于天下,轻诸侯,凌齐、晋,遂以杀身亡国。
吴王夫差,自认为天下无敌,因此就轻视诸侯,欺凌齐、晋两国,到后来国破身杀。
夏育、太史启叱呼骇三军,然而身死于庸夫。
夏育、太史启,他们曾经一声叱咤能使三军震撼,然而他们本人却死于一般人的手中。
此皆乘至盛不及道理也。
这都是仗恃威权而不深思事物道理的缘故。
夫商君为孝公平权衡、正度量、调轻重,决裂阡陌,教民耕战,是以兵动而地广,兵休而国富,故秦无敌于天下,立威诸侯。
商鞅为秦孝公制度量衡、改革货币,废除井田、重划土地,教民努力耕种和作战,因此大军一出发就拓展疆土,军队凯旋而归使国家富强,所以秦兵无敌于天下,在诸侯之间建立了威权。
功已成,遂以车裂。
可是成功之后,竟残遭五马分尸之刑。
楚地方千里,带甲百万,白起率数万之师,以与楚战,一战举鄢、郢,再战烧夷陵,南并蜀、汉,又越韩、魏攻强赵,北坑马服,诛屠四十余万之众,流血成川,沸声若雷,使秦业帝。
楚国拥有雄兵百万,然而秦将白起仅仅率领几万秦兵,一战便攻陷楚都鄢和郢,再战而焚烧夷陵,往南吞并蜀、汉,此外又越过韩、魏攻打强赵,在北方屠杀马服君及四十多万兵卒,血流成河,凄惨哀嚎之声震憾天地,为建立秦国的霸业立下了汗马功劳。
自是之后,赵、楚慑服,四十余年不敢攻秦者,白起之势也。
从此以后,赵、楚两国衰弱下去,再也不敢抗拒秦兵。
身所服者,七十余城。
这都是仰仗白起攻下的城池有多座。
功已成矣,赐死于杜邮。
他虽然为秦国建立了丰伟战功,可是他却在杜邮被秦王赐死。
吴起为楚悼罢无能,废无用,损不急之官。
吴起为楚悼王改革弊政罢免无能的朝臣,撤消无用的机构,废除多余的官吏。
塞私门之请,壹楚国之俗,南攻杨越,北并陈、蔡,破横散从,使驰说之士无所开其口。
杜绝请客说情的风气,改良楚国的风俗,往南攻打杨越,往北攻打陈、蔡,摧毁连横政策,解散合纵之约,游说之士没有开口余地。
功已成矣,卒支解。
可算得上是成功了,可怜最后他本人却死于楚人的乱箭之中,然后再把他分尸泄愤。
大夫种为越王垦草创邑,辟地殖谷,率四方之士,专上下之力,以禽劲吴,成霸功。
越大夫文种,为越王勾践开疆拓土,发展农业,率领四方军队和全国上下的人民,击败吴国生擒吴王夫差,完成了越国霸王功业。
勾践终背而杀之。
可是到头来勾践却把他杀了。
此四子者,成功而不去,祸至于此。
这四位贤臣,都是因为功成而不退,才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此所谓信而不能诎,往而不能反者也。
这就是所谓‘伸而不能屈,往而不能返’。
范蠡知之,超然避世,长为陶朱公。
只有范蠡深知明哲保身之理,于是就以超然的姿态功成身退,远离人间的是非之门,驾轻舟渡海遁世,隐姓埋名经商,而成为巨富陶朱公。
君独不观博者乎?
难道阁下没有看过赌博的人吗?
或欲大投,或欲分功。
有时想孤注一掷,有时想步步取胜。
此皆君之所明知也。
相信阁下是最清楚的。
今君相秦,计不下衽席,某不出廊庙,坐制诸侯,利施三川,以实宜阳;
如今阁下当了秦国相国,为了谋划国家大事而终日忙碌,为了制定策略而不走出朝廷,坐在朝中控制诸侯,威仪施行于三川,借以充实宜阳。
决羊肠之险,塞太行之口,又斩范、中行之途,栈道千里于蜀、汉,使天下皆畏秦。
打开羊肠之险,封闭太行要塞,切断三晋的道路,修栈道千里通往蜀汉之地,使天下诸侯都畏惧秦国。
秦之欲得矣,君之功极矣。
秦王的欲望得到了满足,您的功勋已无可复加。
此亦秦之分功之时也!
正是分功之时。
如是不退,则商君、白公、吴起、大夫种是也。
此刻如果不知及时隐退,商鞅、吴起、文种之祸不远矣!
君何不以此时归相印,让贤者授之,必有伯夷之廉;
您为何不在此时纳还相印,虚相国之位以待贤人,这样既可博取伯夷一样的美名。
长为应侯,世世称孤,而有乔、松之寿。
又可长享富贵,世代称孤,更能和仙人王子乔、赤松子一般长寿。
孰与以祸终哉!
这些与日后身遭惨祸。
此则君何居焉?”
自是天壤之别,你的看法又如何呢?”
应侯曰善。”
范雎深有同感,“先生的说法太有道理了。”
乃延入坐为上客。
于是请蔡泽入座,待以上宾之礼。
后数日,入朝,言于秦昭王曰:“
过了几天,范雎入朝拜见昭王,对他说:“
客新有从山东来者蔡泽,其人辩士。
有位新从山东来的客人蔡泽,其人雄辩。
臣之见人甚众,莫有及者,臣不如也。”
臣阅人无数,更无人与之相比,臣自愧不如。”
秦昭王召见,与语,大说之,拜为客卿。
于是昭王召见蔡泽,相与言语,昭王十分赞赏,拜为客卿。
应侯因谢病,请归相印。
范雎这时自思后路,便称病不朝,并且借病辞官。
昭王强起应侯,应侯遂称笃,因免相。
昭王一再不准,范雎便推言病重,昭王无奈只得允准。
昭王新说蔡泽计画,遂拜为秦相,东收周室。
昭王对蔡泽的计谋十分欣赏,任命他为相,蔡泽助秦昭王吞并了东周国。
蔡泽相秦王数月,人或恶之,惧诛,乃谢病归相印,号刚成君。
蔡泽出任相国没几个月,便有人恶意诽谤他,由于恐招致杀身之祸,便称病辞官,得封为刚成君。
居秦十余年,昭王、孝文王、庄襄王。
他在秦十多年,历事昭王、孝文王、庄襄王。
卒事始皇帝。
最后任职于秦始皇皇朝。
为秦使于燕,三年而燕使太子丹入质于秦。
曾出使燕国,三年之后令太子丹到秦国做人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