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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石录后序》的原文打印版、对照翻译及详解(李清照)

《金石录后序》由李清照创作

原文:

金石录后序

宋代-李清照

  右金石录三十卷者何?赵侯德父所著书也。取上自三代,下迄五季,钟、鼎、甗、鬲、盘、彝、尊、敦之款识,丰碑、大碣,显人、晦士之事迹,凡见于金石刻者二千卷,皆是正伪谬,去取褒贬,上足以合圣人之道,下足以订史氏之失者,皆载之,可谓多矣。
  呜呼,自王播、元载之祸,书画与胡椒无异;长舆、元凯之病,钱癖与传癖何殊。名虽不同,其惑一也。
  余建中辛巳,始归赵氏。时先君作礼部员外郎,丞相时作吏部侍郎。侯年二十一,在太学作学生。赵、李族寒,素贫俭。每朔望谒告出,质衣,取半千钱,步入相国寺,市碑文果实归,相对展玩咀嚼,自谓葛天氏之民也。后二年,出仕宦,便有饭蔬衣练,穷遐方绝域,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日就月将,渐益堆积。丞相居政府,亲旧或在馆阁,多有亡诗、逸史,鲁壁、汲冢所未见之书,遂力传写,浸觉有味,不能自已。后或见古今名人书画,一代奇器,亦复脱衣市易。尝记崇宁间,有人持徐熙牡丹图,求钱二十万。当时虽贵家子弟,求二十万钱,岂易得耶。留信宿,计无所出而还之。夫妇相向惋怅者数日。
  后屏居乡里十年,仰取俯拾,衣食有余。连守两郡,竭其俸入,以事铅椠。每获一书,即同共勘校,整集签题。得书、画、彝、鼎,亦摩玩舒卷,指摘疵病,夜尽一烛为率。故能纸札精致,字画完整,冠诸收书家。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故虽处忧患困穷,而志不屈。收书既成,归来堂起书库,大橱簿甲乙,置书册。如要讲读,即请钥上簿,关出卷帙。或少损污,必惩责揩完涂改,不复向时之坦夷也。是欲求适意,而反取憀憟。余性不耐,始谋食去重肉,衣去重采,首无明珠、翠羽之饰,室无涂金、刺绣之具。遇书史百家,字不刓缺,本不讹谬者,辄市之,储作副本。自来家传周易、左氏传,故两家者流,文字最备。于是几案罗列,枕席枕藉,意会心谋,目往神授,乐在声色狗马之上。
  至靖康丙午岁,侯守淄川,闻金寇犯京师,四顾茫然,盈箱溢箧,且恋恋,且怅怅,知其必不为己物矣。建炎丁未春三月,奔太夫人丧南来。既长物不能尽载,乃先去书之重大印本者,又去画之多幅者,又去古器之无款识者,后又去书之监本者,画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凡屡减去,尚载书十五车。至东海,连舻渡淮,又渡江,至建康。青州故第,尚锁书册什物,用屋十余间,冀望来春再备船载之。十二月,金人陷青州,凡所谓十余屋者,已皆为煨烬矣。
  建炎戊申秋九月,侯起复知建康府。已酉春三月罢,具舟上芜湖,入姑孰,将卜居赣水上。夏五月,至池阳。被旨知湖州,过阙上殿。遂驻家池阳,独赴召。六月十三日,始负担,舍舟坐岸上,葛衣岸巾,精神如虎,目光烂烂射人,望舟中告别。余意甚恶,呼曰:“如传闻城中缓急,奈何?”戟手遥应曰:“从众。必不得已,先弃辎重,次衣被,次书册卷轴,次古器,独所谓宗器者,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勿忘之。”遂驰马去。途中奔驰,冒大暑,感疾。至行在,病痁。七月末,书报卧病。余惊怛,念侯性素急,奈何。病痁或热,必服寒药,疾可忧。遂解舟下,一日夜行三百里。比至,果大服柴胡、黄芩药,疟且痢,病危在膏肓。余悲泣,仓皇不忍问后事。八月十八日,遂不起。取笔作诗,绝笔而终,殊无分香卖履之意。
  葬毕,余无所之。朝廷已分遣六宫,又传江当禁渡。时犹有书二万卷,金石刻二千卷,器皿、茵褥,可待百客,他长物称是。余又大病,仅存喘息。事势日迫。念侯有妹婿,任兵部侍郎,从卫在洪州,遂遣二故吏,先部送行李往投之。冬十二月,金寇陷洪州,遂尽委弃。所谓连舻渡江之书,又散为云烟矣。独余少轻小卷轴书帖、写本李、杜、韩、柳集,《世说》、《盐铁论》,汉唐石刻副本数十轴,三代鼎鼐十数事,南唐写本书数箧,偶病中把玩,搬在卧内者,岿然独存。
  上江既不可往,又虏势叵测,有弟迒任敕局删定官,遂往依之。到台,台守已遁。之剡,出陆,又弃衣被。走黄岩,雇舟入海,奔行朝,时驻跸章安,从御舟海道之温,又之越。庚戌十二月,放散百官,遂之衢。绍兴辛亥春三月,复赴越,壬子,又赴杭。
  先侯疾亟时,有张飞卿学士,携玉壶过,视侯,便携去,其实珉也。不知何人传道,遂妄言有颁金之语。或传亦有密论列者。余大惶怖,不敢言,亦不敢遂已,尽将家中所有铜器等物,欲走外廷投进。到越,已移幸四明。不敢留家中,并写本书寄剡。后官军收叛卒,取去,闻尽入故李将军家。所谓岿然独存者,无虑十去五六矣。惟有书画砚墨,可五七簏,更不忍置他所。常在卧塌下,手自开阖。在会稽,卜居土民钟氏舍。忽一夕;穴壁负五簏去。余悲恸不已,重立赏收赎。后二日,邻人钟复皓出十八轴求赏,故知其盗不远矣。万计求之,其余遂不可出。今知尽为吴说运使贱价得之。所谓岿然独存者,乃十去其七八。所有一二残零不成部帙书册,三数种平平书帙,犹复爱惜如护头目,何愚也耶。
  今日忽阅此书,如见故人。因忆侯在东莱静治堂,装卷初就,芸签缥带,束十卷作一帙。每日晚吏散,辄校勘二卷,题跋一卷。此二千卷,有题跋者五百二卷耳。今手泽如新,而墓木已拱,悲夫!
  昔萧绎江陵陷没,不惜国亡,而毁裂书画。杨广江都倾覆,不悲身死,而复取图书。岂人性之所著,死生不能忘之欤。或者天意以余菲薄,不足以享此尤物耶。抑亦死者有知,犹斤斤爱惜,不肯留在人间耶。何得之艰而失之易也。
  呜呼,余自少陆机作赋之二年,至过蘧瑗知非之两岁,三十四年之间,忧患得失,何其多矣!然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人亡弓,人得之,又胡足道!所以区区记其终始者,亦欲为后世好古博雅者之戒云。
  绍兴二年、玄黓岁,壮月朔甲寅,易安室题。

说明:古文之家的工作重心是对古诗文进行校对并注音,我们所提供的译文、注释均来自互联网收集聚合,仅供参考,文章所涉及的字、词发音请以拼音版作为主要参考。
    对照翻译:

      右金石录三十卷者何?
      《金石录》三十多卷是谁的著作呢?
    赵侯德父所著书也。
    是先夫郡候赵德甫所撰的(注,宋代称知州为候)。
    取上自三代,下迄五季,钟、鼎、甗、鬲、盘、彝、尊、敦之款识,丰碑、大碣,显人、晦士之事迹,凡见于金石刻者二千卷,皆是正伪谬,去取褒贬,上足以合圣人之道,下足以订史氏之失者,皆载之,可谓多矣。
    内容远至自夏、商、周,近至不远的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凡是铸在钟、鼎、甗、鬲、盘、彝、尊、敦上的铭记,以及刻在长方形石碑和圆形碑上的知名人物和山林隐士的事迹,只要是刻在这些金石之物上的文字共整理了二千卷,全都校正了谬误,进行了汰选和品评,所有的都符合圣人的道德标准,还能够帮助史官修订失误,这里都记载了,可以称得上内容丰富了!
      呜呼,自王播、元载之祸,书画与胡椒无异;
      呜呼,自从唐代的王播(原文,王播,但应该是王涯,是李清照记录错误,)与元载遭到杀身之祸以后,书画跟胡椒都是他们取杀身之祸的原凶;
    长舆、元凯之病,钱癖与传癖何殊。
    而和峤、杜预所患的“病”,一个是贪财病、一个是《左传》病,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名虽不同,其惑一也。
    听起来不相同,但痴迷其中都是一样的。
      余建中辛巳,始归赵氏。
      我在建中靖国元年(注:
    时先君作礼部员外郎,丞相时作吏部侍郎。
    宋徽宗年号,即公元年),出嫁从此属赵氏的人,当时先父是礼部员外郎,明诚的父亲是礼部侍郎。
    侯年二十一,在太学作学生。
    丈夫赵明诚年方二十一岁,正在太学当学生。
    赵、李族寒,素贫俭。
    赵、李两家本是寒门,向来清贫俭朴。
    每朔望谒告出,质衣,取半千钱,步入相国寺,市碑文果实归,相对展玩咀嚼,自谓葛天氏之民也。
    每月初一、十五,明诚都请假出去,把衣服押在当铺里,取五百铜钱,走进大相国寺,购买碑文和果实,两人对着买回来的碑文一起欣赏着,反复研究,自认为夫妻二人像远古时代葛天氏的臣民那样自由和快乐。
    后二年,出仕宦,便有饭蔬衣练,穷遐方绝域,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
    两年以后,明诚出仕做官,便立下即使节衣缩食,要走遍四方,把天下的古文奇字全部搜集起来的志愿。
    日就月将,渐益堆积。
    日积月累,碑文也越积越多。
    丞相居政府,亲旧或在馆阁,多有亡诗、逸史,鲁壁、汲冢所未见之书,遂力传写,浸觉有味,不能自已。
    因为赵明诚的父亲在政府工作,其中还亲戚和老朋友掌管国家图书和编修史志,常常可以看到像《诗经》以外的佚诗、正史以外的逸史,以及从鲁国孔子旧壁中、汲郡魏安釐王墓中发掘出来的古文经传和竹简文字,于是就尽力抄写,渐渐感到趣味无穷,到了难以自控的地步。
    后或见古今名人书画,一代奇器,亦复脱衣市易。
    从那以后如果看到古今名人的书画和夏、商、周三代的奇器,也还是脱下衣服去当了也要把它买下来。
    尝记崇宁间,有人持徐熙牡丹图,求钱二十万。
    曾记得崇宁年间,有一个人拿来一幅徐熙所画的《牡丹图》,要价二十万钱才肯卖。
    当时虽贵家子弟,求二十万钱,岂易得耶。
    当时虽是官宦子弟,但要筹备二十万铜钱,谈何容易啊!
    留信宿,计无所出而还之。
    夫妻二人把玩了它两夜,想尽办法也筹不到钱,只有还给了卖家。
    夫妇相向惋怅者数日。
    夫妇二人互叹可惜,为此不开心了好几天。
      后屏居乡里十年,仰取俯拾,衣食有余。
      后来明诚罢官,带我回青州故乡闲居了十年,夫妇勤俭持家,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连守两郡,竭其俸入,以事铅椠。
    明诚复官后,又接连做了莱州和淄州的知州,把他的全部俸禄拿出来,从事书籍的校勘、刻写。
    每获一书,即同共勘校,整集签题。
    每得一本书,我们就一起校勘,整理成类,题上书名。
    得书、画、彝、鼎,亦摩玩舒卷,指摘疵病,夜尽一烛为率。
    得到书画和彝、鼎古玩,也摩挲把玩或摊开来欣赏,指出存在的不足,每次等到蜡烛为烧完才去睡觉。
    故能纸札精致,字画完整,冠诸收书家。
    因此所收藏的古籍,在精致和完整上超过许多收藏家。
    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
    我天性博闻强记,每次吃完饭,和明诚坐在归来堂上烹茶,指着堆积的书史,说某一典故出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二人以猜中与否来定胜负,然后以胜负作为饮茶的先后。
    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
    猜中了的便举杯大笑,常常把茶不小心倒在胸前衣襟上,反而饮不到一口。
    甘心老是乡矣。
    真愿意这样过一辈子!
    故虽处忧患困穷,而志不屈。
    虽然生活不是很富裕中,但理想从没有被忘记。
    收书既成,归来堂起书库,大橱簿甲乙,置书册。
    收集的书籍达到了要求,就在归来堂中建起书库,把大橱编上了甲乙丙丁的号码,中间放上书册。
    如要讲读,即请钥上簿,关出卷帙。
    如需讲读,就拿来钥匙开橱,在簿子上登记,然后取出所要的书籍。
    或少损污,必惩责揩完涂改,不复向时之坦夷也。
    如果谁把书籍损坏或弄脏了一点,定要责令此人揩干净涂改正确,改掉以前那种随便很不在意书籍的作风。
    是欲求适意,而反取憀憟。
    所以想求得舒心反而心生不安。
    余性不耐,始谋食去重肉,衣去重采,首无明珠、翠羽之饰,室无涂金、刺绣之具。
    我性子实在忍耐不住,就想办法不吃第二道荤菜,不穿第二件绣有文彩的衣裳,头上没有明珠翡翠的首饰,室内没有镀金刺绣的家具。
    遇书史百家,字不刓缺,本不讹谬者,辄市之,储作副本。
    节省下来的钱遇到想要的书籍,只要字不残缺、正规版本,就马上买下,储存起来作为副本。
    自来家传周易、左氏传,故两家者流,文字最备。
    向来家传的《周易》和《左传》,原有两个版本源流,文字最为完备。
    于是几案罗列,枕席枕藉,意会心谋,目往神授,乐在声色狗马之上。
    于是罗列在几案上,堆积在枕席间,我们意会心谋,目往神授,这种乐趣远远超过那些追逐歌舞女色斗狗走马的低级趣味的人。
      至靖康丙午岁,侯守淄川,闻金寇犯京师,四顾茫然,盈箱溢箧,且恋恋,且怅怅,知其必不为己物矣。
      到了钦宗靖康元年,明诚做了淄州知州,听说金军进犯京师汴梁,一时间很茫然,满箱满笼的书籍,即恋恋不舍,又怅惘不已,心知这些东西必将不为己有了。
    建炎丁未春三月,奔太夫人丧南来。
    高宗建炎元年三月间,我的婆婆太夫人郭氏死于建康,明诚到南边奔丧。
    既长物不能尽载,乃先去书之重大印本者,又去画之多幅者,又去古器之无款识者,后又去书之监本者,画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
    所有的物品不能全部载去,便先把书籍中重而且大的印本去掉,又把藏画中重复的几幅去掉,再把古器中没有款识的去掉,后来又去掉书籍中的国子监刻本、画卷中的平平之作及古器中又重又大的几件。
    凡屡减去,尚载书十五车。
    经多次削减,还装了十五车书籍。
    至东海,连舻渡淮,又渡江,至建康。
    到了海州,雇了好几艘船渡过淮河,又渡过长江,到达建康。
    青州故第,尚锁书册什物,用屋十余间,冀望来春再备船载之。
    这时青州老家,还锁着书册什物,占用了十多间房屋,希望来春再备船把它装走。
    十二月,金人陷青州,凡所谓十余屋者,已皆为煨烬矣。
    到了十二月,金兵攻下青州,这十几屋东西,一下子化为灰烬了。
      建炎戊申秋九月,侯起复知建康府。
      高宗建炎二年秋九月,明诚夺情被任命为建康府知府。
    已酉春三月罢,具舟上芜湖,入姑孰,将卜居赣水上。
    三年春三月罢官,搭船上芜湖,到了当涂,打算在赣江一带找个住处。
    夏五月,至池阳。
    夏五月,到贵池。
    被旨知湖州,过阙上殿。
    皇帝有旨任命他为湖州知州,需上殿朝见。
    遂驻家池阳,独赴召。
    于是我们把家暂时安置在贵池,他一人奉旨入朝。
    六月十三日,始负担,舍舟坐岸上,葛衣岸巾,精神如虎,目光烂烂射人,望舟中告别。
    六月十三日,开始挑起行李,舍舟登岸,他穿着一身夏布衣服,翻起覆在前额的头巾,坐在岸上,精神如虎,明亮的目光直向人射来,向船上告别。
    余意甚恶,呼曰:“
    此刻我的情绪很不好,大喊道:“
    如传闻城中缓急,奈何?”
    假如听说城里局势紧急,怎么办呀?”
    戟手遥应曰:“
    他伸出两个手指,远远地答应道:“
    从众。
    跟随众人吧。
    必不得已,先弃辎重,次衣被,次书册卷轴,次古器,独所谓宗器者,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勿忘之。”
    实在万不得已,先丢掉包裹箱笼,再丢掉衣服被褥,再丢掉书册卷轴,再丢掉古董,只是那些宗庙祭器和礼乐之器,必须抱着背着,与自身共存亡,别忘了!”
    遂驰马去。
    说罢策马而去。
    途中奔驰,冒大暑,感疾。
    一路上不停地奔驰,冒着炎暑,感染成疾。
    至行在,病痁。
    到达皇帝驻跸的建康,患了疟疾。
    七月末,书报卧病。
    七月底,有信到家,说是病倒了。
    余惊怛,念侯性素急,奈何。
    我又惊又怕,想到明诚向来性子很急。
    病痁或热,必服寒药,疾可忧。
    无奈生了疟疾,有时发烧起来,他一定会服凉药,病就令人担忧了。
    遂解舟下,一日夜行三百里。
    于是我乘船东下,一昼夜赶了三百里。
    比至,果大服柴胡、黄芩药,疟且痢,病危在膏肓。
    到达以后,方知他果然服了大量的柴胡、黄芩等凉药,疟疾加上痢疾,病入膏肓,危在旦夕。
    余悲泣,仓皇不忍问后事。
    我不禁悲伤地流泪,不忍心问及后事。
    八月十八日,遂不起。
    八月十八日,他便不再起来。
    取笔作诗,绝笔而终,殊无分香卖履之意。
    取笔做诗,绝笔而终,此外更没有“分香卖屦”之类的遗嘱。
      葬毕,余无所之。
      把他安葬完毕,我茫茫然不知到什么地方是好。
    朝廷已分遣六宫,又传江当禁渡。
    建炎三年七月,皇上把后宫的嫔妃全部分散出去,又听说长江就要禁渡。
    时犹有书二万卷,金石刻二千卷,器皿、茵褥,可待百客,他长物称是。
    当时家里还有书二万卷,金石刻二千卷,所有的器皿、被褥,可以供百人所用,其他物品,数量与此相当。
    余又大病,仅存喘息。
    我又生了一场大病,只剩下一口气。
    事势日迫。
    时局越来越紧张。
    念侯有妹婿,任兵部侍郎,从卫在洪州,遂遣二故吏,先部送行李往投之。
    想到明诚有个做兵部侍郎的妹婿,此刻正作后宫的护卫在南昌,我马上派两个老管家,先将行李分批送到他那里去。
    冬十二月,金寇陷洪州,遂尽委弃。
    谁知到了冬十二月,金人又攻下南昌,于是这些东西便全数失去。
    所谓连舻渡江之书,又散为云烟矣。
    所谓一艘接着一艘运过长江的书籍,又象云烟一般消失了。
    独余少轻小卷轴书帖、写本李、杜、韩、柳集,《世说》、《盐铁论》,汉唐石刻副本数十轴,三代鼎鼐十数事,南唐写本书数箧,偶病中把玩,搬在卧内者,岿然独存。
    只剩下少数分量轻、体积小的卷轴书帖,以及写本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的诗文集,《世说新语》,《盐铁论》,汉、唐石刻副本数十轴,三代鼎鼐十几件,南唐写本书几箱,偶尔病中欣赏,把它们搬在卧室之内,这些可谓岿然独存的了。
      上江既不可往,又虏势叵测,有弟迒任敕局删定官,遂往依之。
      长江上游既不能去,加之敌人的动态难以预料,我有个兄弟叫李迒,在朝任勅局删定官,便去投靠他。
    到台,台守已遁。
    我赶到台州,台州太守已经逃走;
    之剡,出陆,又弃衣被。
    回头到剡县,出睦州。
    走黄岩,雇舟入海,奔行朝,时驻跸章安,从御舟海道之温,又之越。
    又丢掉衣被急奔黄岩,雇船入海,追随出行中的朝廷,这时高宗皇帝正驻跸在台州的章安镇,于是我跟随御舟从海道往温州,又往越州。
    庚戌十二月,放散百官,遂之衢。
    建炎四年十二月,皇上有旨命郎官以下官吏分散出去,我就到了衢州。
    绍兴辛亥春三月,复赴越,壬子,又赴杭。
    绍兴元年春三月,复赴越州,二年,又到杭州。
      先侯疾亟时,有张飞卿学士,携玉壶过,视侯,便携去,其实珉也。
      先夫病重时,有一个张飞卿学士,带着玉壶来看望他,随即携去,其实那是用一块形状似玉的美石雕成的。
    不知何人传道,遂妄言有颁金之语。
    不知是谁传出去,于是谣言中便有分赐金人的话语。
    或传亦有密论列者。
    还传说有人暗中上表,进行检举和弹劾。
    余大惶怖,不敢言,亦不敢遂已,尽将家中所有铜器等物,欲走外廷投进。
    事涉通敌之嫌,我非常惶惧恐怖,不敢讲话,也不敢就此算了,把家里所有的青铜器等古物全部拿出来,准备向掌管国家符宝的外庭投进。
    到越,已移幸四明。
    我赶到越州,皇上已驾幸四明。
    不敢留家中,并写本书寄剡。
    我不敢把东西留在身边,连写本书一起寄放在剡县。
    后官军收叛卒,取去,闻尽入故李将军家。
    后来官军搜捕叛逃的士兵时把它取去,听说全部归入前李将军家中。
    所谓岿然独存者,无虑十去五六矣。
    所谓“岿然独存”的东西,无疑又去掉十分之五六了。
    惟有书画砚墨,可五七簏,更不忍置他所。
    惟有书画砚墨,还剩下五六筐,再也舍不得放在别处。
    常在卧塌下,手自开阖。
    常常藏在床榻下,亲手保管。
    在会稽,卜居土民钟氏舍。
    在越州时,我借居在当地居民钟氏家里。
    忽一夕;
    冷不防一天夜里。
    穴壁负五簏去。
    有人掘壁洞背了五筐去。
    余悲恸不已,重立赏收赎。
    我伤心极了,决心重金悬赏收赎回来。
    后二日,邻人钟复皓出十八轴求赏,故知其盗不远矣。
    过了两天,邻人钟复皓拿出十八轴书画来求赏,因此知道那盗贼离我不远了。
    万计求之,其余遂不可出。
    我千方百计求他,其余的东西再也不肯拿出来。
    今知尽为吴说运使贱价得之。
    今天我才知道被福建转运判官吴说贱价买去了。
    所谓岿然独存者,乃十去其七八。
    所谓“岿然独存”的东西,这时已去掉十分之七八。
    所有一二残零不成部帙书册,三数种平平书帙,犹复爱惜如护头目,何愚也耶。
    剩下一二件残余零碎的,有不成部帙的书册三五种,平平庸庸的书帖,我还象保护头脑和眼珠一样爱惜它,多么愚蠢呀!
      今日忽阅此书,如见故人。
      今天无意之中翻阅这本《金石录》,好像见到了死去的亲人。
    因忆侯在东莱静治堂,装卷初就,芸签缥带,束十卷作一帙。
    因此又想起明诚在莱州静治堂上,把它刚刚装订成册,插以芸签,束以缥带,每十卷作一帙。
    每日晚吏散,辄校勘二卷,题跋一卷。
    每天晚上属吏散了,他便校勘两卷,题跋一卷。
    此二千卷,有题跋者五百二卷耳。
    这二千卷中,有题跋的就有五百零二卷啊。
    今手泽如新,而墓木已拱,悲夫!
    如今他的手迹还象新的一样,可是墓前的树木已能两手合抱了,悲伤啊!
      昔萧绎江陵陷没,不惜国亡,而毁裂书画。
      从前梁元帝萧绎当都城江陵陷落的时候,他不去痛惜国家的灭亡,而去焚毁十四万册图书;
    杨广江都倾覆,不悲身死,而复取图书。
    隋炀帝杨广在江都遭到覆灭,不以身死为可悲,反而在死后把唐人载去的图书重新夺回来。
    岂人性之所著,死生不能忘之欤。
    难道人性之所专注的东西,能够逾越生死而念念不忘吗?
    或者天意以余菲薄,不足以享此尤物耶。
    或者天意认为我资质菲薄,不足以享有这些珍奇的物件吗?
    抑亦死者有知,犹斤斤爱惜,不肯留在人间耶。
    抑或明诚死而有知,对这些东西犹斤斤爱惜,不肯留在人间吗?
    何得之艰而失之易也。
    为什么得来非常艰难而失去又是如此容易啊!
      呜呼,余自少陆机作赋之二年,至过蘧瑗知非之两岁,三十四年之间,忧患得失,何其多矣!
      唉,陆机二十作《文赋》,我在比他小两岁的时候嫁到赵家,蘧瑗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岁之非,如今我已比他大两岁,在这三十四年之间,忧患得失,何其多啊!
    然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
    然而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这是人间的常理。
    人亡弓,人得之,又胡足道!
    有人丢了弓,总有人得到弓,又何必计较。
    所以区区记其终始者,亦欲为后世好古博雅者之戒云。
    因此我以区区之心记述这本书的始末,也想为后世好古博雅之士留下一点鉴戒。
      绍兴二年、玄黓岁,壮月朔甲寅,易安室题。
      绍兴二年,太岁在壬,八月初一甲寅,易安室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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