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照翻译:
臣闻“忠无不报,信不见疑”,臣常以为然,徒虚语耳。
臣子听说忠心不会得不到报答,诚实不会遭到怀疑,臣子曾经以为是这样,却只不过是空话罢了。
昔荆轲慕燕丹之义,白虹贯日,太子畏之;
从前荆轲仰慕燕太子丹的义气,以至感动上天出现了白虹横贯太阳的景象,太子丹却不放心他;
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太白蚀昴,昭王疑之。
卫先生为秦国策划趁长平之胜灭赵的计划,上天呈现太白星进入昴宿的吉相,秦昭王却怀疑他。
夫精变天地而信不谕两主,岂不哀哉!
精诚使天地出现了变异,忠信却得不到两位主子的理解,难道不可悲吗?
今臣尽忠竭诚,毕议愿知,左右不明,卒从吏讯,为世所疑。
现在臣子尽忠竭诚,说出全部见解希望你了解,大王左右的人却不明白,结果使我遭到狱吏的审讯,被世人怀疑。
是使荆轲、卫先生复起,而燕、秦不寤也。
这是让荆轲、卫先生重生,而燕太子丹、秦昭王仍然不觉悟啊。
愿大王孰察之。
希望大王深思明察。
昔卞和献宝,楚王刖之;
从前卞和献宝,楚王砍掉他的脚;
李斯竭忠,胡亥极刑。
李斯尽忠,秦二世处他以极刑。
是以箕子阳狂,接舆避世,恐遭此患也。
因此箕子装疯,接舆隐居,是怕遭受这类祸害啊。
愿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后楚王、胡亥之听,毋使臣为箕子、接舆所笑。
希望大王看清卞和、李斯的本心,置楚王、秦二世的偏听于脑后,不要使臣子被箕子、接舆笑话。
臣闻比干剖心,子胥鸱夷,臣始不信,乃今知之。
臣子听得比干被开膛破心,伍子胥死后被裹在马皮囊里扔进钱塘江,臣子原先不相信,今天才清楚了。
愿大王孰察,少加怜焉。
希望大王深思明察,稍加怜惜。
谚曰:“
俗话说:“
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有相处到老还是陌生的,也有停车交谈一见如故的。”
何则?
为什么?
知与不知也。
关键在于理解和不理解啊。
故樊於期逃秦之燕,借荆轲首以奉丹事;
所以樊於期从秦国逃到燕国,用自己的头交给荆轲来帮助太子丹的事业;
王奢去齐之魏,临城自刭以却齐而存魏。
王奢离开齐国投奔魏国,亲上城楼自杀来退齐军以保存魏国。
夫王奢、樊於期非新于齐、秦而故于燕、魏也,所以去二国、死两君者,行合于志,慕义无穷也。
王奢、樊於期并非对齐、秦陌生而对燕、魏有久远的关系,他们离开前两个国家,为后两个国君效死,是因为行为与志向相合,他们无限地仰慕义气。
是以苏秦不信于天下,为燕尾生;
因此苏秦不被天下各国信任,却为燕国守信而亡;
白圭战亡六城,为魏取中山。
白圭为中山国作战连失六城,到了魏国却能为魏攻取中山国。
何则?
为什么?
诚有以相知也。
确实是因为有了君臣间的相知啊。
苏秦相燕,人恶之燕王,燕王按剑而怒,食以駃騠;
苏秦做燕相时,有人向燕王说他坏话,燕王按着剑把发怒,用贵重的马肉给苏秦吃。
白圭显于中山,人恶之于魏文侯,文侯赐以夜光之璧。
白圭攻取中山国后很显贵,有人向魏文侯说他坏话,魏文侯赐给白圭夜光璧。
何则?
为什么?
两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岂移于浮辞哉!
两个君主两个臣子,互相敞开心扉、肝胆相照,岂能被不实之辞所改变呢!
故女无美恶,入宫见妒;
所以女子无论美不美,一进了宫都会遭到嫉妒;
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
士无论贤不贤,一入朝廷都会遭到排挤。
昔司马喜膑脚于宋,卒相中山;
从前司马喜在宋国受膑刑,后来到中山国做了相;
范雎拉胁折齿于魏,卒为应侯。
范雎在魏国被打断了肋骨敲折了牙齿,后来到秦国却封为应侯。
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画,捐朋党之私,挟孤独之交,故不能自免于嫉妒之人也。
这两个人,都自信一定会成功的计谋,丢弃拉帮结派的私情,依仗单枪匹马的交往,所以不可避免会受到别人的嫉妒。
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徐衍负石入海,不容于世,义不苟取,比周于朝,以移主上之心。
因此申徒狄自沉雍水漂入黄河,徐衍背负石头跳进大海,他们与世俗不相容,坚持操守而不肯苟且结伙在朝廷里改变君主的主意。
故百里奚乞食于道路,缪公委之以政;
所以百里奚在路上讨饭,秦穆公把国政托付给他;
宁戚饭牛车下,桓公任之以国。
宁戚在车下喂牛,齐桓公委任他治国。
此二人者,岂素宦于朝,借誉于左右,然后二主用之哉?
这两个人,难道是向来在朝廷里做官,靠了左右亲信说好话,然后两位君主才重用他们的吗?
感于心,合于行,坚如胶漆,昆弟不能离,岂惑于众口哉?
心相感应,行动相符合,牢如胶漆,兄弟都不能离间他们,难道众人的嘴就能迷惑他们吗?
故偏听生奸,独任成乱。
所以偏听会产生奸邪,独断独行会造成祸患混乱。
昔鲁听季孙之说逐孔子,宋任子冉之计囚墨翟。
从前鲁国听信了季孙的坏话赶走了孔子,宋国采用了子冉的诡计囚禁了墨翟。
夫以孔、墨之辩,不能自免于谗谀,而二国以危。
凭孔子、墨翟的口才,还免不了受到谗言谀语的中伤,而鲁、宋两国则陷于危险的境地。
何则?
为什么?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也。
众人的嘴足以使金子熔化,积年累月的诽谤是以使骨骸销蚀啊。
秦用戎人由余而伯中国,齐用越人子臧而强威、宣。
秦国任用了戎人由余而称霸于中原,齐国用了越人子臧而威王、宣王两代强盛一时。
此二国岂系于俗,牵于世,系奇偏之浮辞哉?
这两个国家难道受俗见的束缚,被世人所牵制,为奇邪偏颇的不实之辞所左右吗?
公听并观,垂明当世。
听各种意见,看各个方面,为当时留下一个明智的榜样。
故意合则胡越为兄弟,由余、子臧是矣;
所以心意相合就是胡人越人也可以视为兄弟,由余、子臧就是例子;
不合则骨肉为仇敌,朱、象、管、蔡是矣。
心意不合就是亲骨肉也可以成为仇敌,丹朱、象、管叔、蔡叔就是例子。
今人主诚能用齐、秦之明,后宋、鲁之听,则五伯不足侔,而三王易为也。
现在人主要是真能采取齐国、秦国的明智立场,置宋国、鲁国的偏听偏信于脑后,那么五霸将难以相比,三王也是容易做到的啊。
是以圣王觉寤,捐子之之心,而不说田常之贤,封比干之后,修孕妇之墓,故功业覆于天下。
因此圣明的君王能够省悟,抛弃子之那种“忠心”,不喜欢田常那种“贤能”,像周武王那样封赏比干的后人,为遭纣王残害的孕妇修墓,所以功业才覆盖天下。
何则?
为什么?
欲善亡厌也。
行善的愿望从不以为够了。
夫晋文亲其仇,强伯诸侯;
晋文公亲近往日的仇人,终于称霸于诸侯;
齐桓用其仇,而一匡天下。
齐桓公任用过去的敌对者,从而成就一匡天下的霸业。
何则?
为什么?
慈仁殷勤,诚加于心,不可以虚辞借也。
慈善仁爱情意恳切,确确实实放在心上,是不能用虚假的言辞来替代的。
至夫秦用商鞅之法,东弱韩、魏,立强天下,卒车裂之。
至于秦国采用商鞅的变法,东边削弱韩、魏,顿时强盛于天下,结果却把商鞅五马分尸了。
越用大夫种之谋,禽劲吴而伯中国,遂诛其身。
越王采用大夫种的策略,征服了强劲的吴国而称霸于中原,最后却逼迫大夫种自杀了。
是以孙叔敖三去相而不悔,於陵子仲辞三公为人灌园。
因此孙叔敖三次从楚国离开相位也不后悔,於陵子仲推辞掉三公的聘任去为人浇灌菜园。
今人主诚能去骄傲之心,怀可报之意,披心腹,见情素,堕肝胆,施德厚,终与之穷达,无爱于士,则桀之犬可使吠尧,跖之客可使刺由,何况因万乘之权,假圣王之资乎!
当今的君主真要能够去掉骄傲之心,怀着令人愿意报效的诚意,坦露心胸,现出真情,披肝沥胆,厚施恩德,始终与人同甘苦,待人无所吝惜,那么夏桀的狗也可叫它冲着尧狂吠,盗跖的部下也可以叫他去行刺许由,何况凭着君主的权势,借着圣王的地位呢!
然则荆轲湛七族,要离燔妻子,岂足为大王道哉!
这样,那么荆轲灭七族,要离烧死妻子儿女,难道还值得对大王细说吗?
臣闻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人于道,众莫不按剑相眄者。
臣子听说明月珠、夜光璧,在路上暗中投掷给人,人们没有不按着剑柄斜看的。
何则?
为什么?
无因而至前也。
是因为无缘无故来到面前。
蟠木根柢,轮囷离奇,而为万乘器者,以左右先为之容也。
弯木头、老树桩,屈曲得怪模怪样,倒能够成为君主的用具,是靠了君主身边的人先给它粉饰一番。
故无因而至前,虽出随珠和璧,只怨结而不见德;
所以无依无靠来到面前,即使献出随侯珠、和氏璧,也只能遭忌结怨而不会受到好报;
有人先游,则枯木朽株,树功而不忘。
有人先说好话,那枯木朽枝也会立下功勋而令人难忘。
今夫天下布衣穷居之士,身在贫羸,虽蒙尧、舜之术,挟伊、管之辩,怀龙逢、比干之意,而素无根柢之容,虽竭精神,欲开忠于当世之君,则人主必袭按剑相眄之迹矣。
当今天下平民出身、家境贫穷的士人,即使胸中藏着尧、舜的方略,拥有伊尹、管仲的辩才,怀着关龙逢、比干的忠诚,可是从来没有老树桩子那种粉饰,虽然尽心竭力,想要向当世的君主打开一片忠贞之心,那么君主一定要重蹈按着剑柄斜看的覆辙了。
是使布衣之士不得为枯木朽株之资也。
这就使平民出身的士人连枯木朽株的待遇也得不到。
是以圣王制世御俗,独化于陶钧之上,而不牵乎卑辞之语,不夺乎众多之口。
因此圣明的君主统治世俗,要有主见像独自在转盘上制造陶器一样,而不被讨好奉承的话牵着鼻子走,不因众说纷纭而改变主张。
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嘉之言,以信荆轲,而匕首窃发;
因为秦始皇听信了中庶子蒙嘉的话,所以相信了荆轲,而暗藏的匕首终于出现了;
周文王猎泾渭,载吕尚归,以王天下。
周文王出猎于泾水渭水之间,得到吕尚同车而回,从而取得了天下。
秦信左右而亡,周用乌集而王。
秦轻信左右而灭亡,周任用素不相识的人而成王。
何则?
为什么?
以其能越挛拘之语,驰域外之议,独观乎昭旷之道也。
因为文王能跨越卷舌聱牙的羌族语言,使不受任何局限的议论发表,自看到光明正大的道理。
今人主沉谄谀之辞,牵帷廧之制,使不羁之士与牛骥同皁,此鲍焦所以愤于世也。
当今君主陷在阿谀奉承的包围之中,受到妃妾近侍的牵制,使思想不受陈规拘束的人才与牛马同槽,这就是鲍焦所以愤世嫉俗的原因。
臣闻盛饰入朝者,不以私污义,底厉名号者,不以利伤行。
臣子听说穿戴着华美服饰进入朝廷的人不用私心去玷污节操,修身立名的人不为私利去败坏行止。
故里名胜母,曾子不入;
所以里闾以胜母为名,曾子就不肯进入;
邑号朝歌,墨子回车。
都邑以朝歌为名,墨子就回车而行。
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笼于威重之权,胁于位势之贵,回面污行,以事谄谀之人,而求亲近于左右,则士有伏死堀穴岩薮之中耳,安有尽忠信而趋阙下者哉!
现在要使天下有远大气度的人才受到威重的权势的囚禁,受到尊位显贵的胁迫,转过脸去自坏操行,来侍奉进谗阿谀的小人,而求得亲近君主的机会,那么,士人只有隐伏老死在山洞草泽之中罢了,哪会有竭尽忠信投奔君主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