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照翻译:
褒城驿号天下第一。
褒城驿站号称天下第一。
及得寓目,视其沼,则浅混而污;
等我亲眼见到时,却发现它的池塘水又浅又浑,还长满了茅草;
视其舟,则离败而胶;
再看那船,木板已经开裂,船身搁浅在池底;
庭除甚芜,堂庑甚残,乌睹其所谓宏丽者?
庭院的石阶荒芜不堪,堂屋和廊房也残破异常,哪里还能看出什么宏大壮丽的影子呢?
讯于驿吏,则曰:“
我向驿吏询问,他回答说:“
忠穆公曾牧梁州,以褒城控二节度治所,龙节虎旗,驰驿奔轺,以去以来,毂交缔劘,由是崇侈其驿,以示雄大。
忠穆公曾经治理梁州,因为褒城地处两个节度使治所之间,来往的人络绎不绝,有龙形的符节、熊虎纹饰的旗帜、飞奔的驿马、疾驰的轻车,车辆交错,连马蹄铁都磨坏了,因此扩建了驿站,用来显示它雄伟壮观的气势。
盖当时视他驿为壮。
大概在当时,它确实比其他驿站更气派。
且一岁宾至者不下数百辈,苟夕得其庇,饥得其饱,皆暮至朝去,宁有顾惜心耶?
但是一年下来,到这里的宾客不下几百人,他们晚上住下,饿了就在这里吃饭,都是匆匆而来,早早离开,谁会有爱惜之心呢?
至如棹舟,则必折篙破舷碎鹢而后止;
至于划船,非要弄到篙断船破、船头撞碎才肯罢休;
渔钓,则必枯泉混泥尽鱼而后止;
钓鱼,也一定要把泉水搅浑,鱼儿捞尽才甘心;
至有饲马于轩,宿隼于堂:
甚至有人把马牵进屋里喂养,在堂上放鹰。
几所以污败室庐,糜毁器用。
这些行为都会污损房屋,毁坏器物。
官小者,其下虽气猛,可制;
官位低的,他们的仆从虽然嚣张,但还能管得住;
官大者,其下益暴横,难禁。
官位高的,仆从则更加蛮横,根本没法制止。
由是日益破碎,不与曩类。
所以驿站一天天败落,早已大不如前了。
某曹八九辈,虽以供馈之隙,一二力治之,其能补数十百人残暴乎?”
我们这八九个人,即使利用宾客用餐的空隙,对一小部分稍加修理,又怎能弥补几十上百人的破坏呢?”
语未既,有老甿笑于旁,且曰:“
话还没说完,旁边有个老农听了发笑,接着说道:“
举今州县皆驿也。
现在所有的州县,其实都跟这个驿站差不多呀!
吾闻开元中,天下富蕃,号为理平,踵千里者不裹粮;
我听闻开元年间,天下富足,号称太平盛世,走千里路的人都不用带干粮。
长子孙者不知兵。
养育子孙的还不知道战争是什么。
今者天下无金革之声,而户口日益破,疆场无侵削之虞,而垦田日益寡,生民日益困,财力日益竭,其故何哉?
如今虽然也没有大的战乱,但户口却在逐年减少,边境虽未被侵扰,耕地却在不断缩小,老百姓越来越贫困,财富也越来越枯竭,这是为什么呢?
凡与天子共治天下者,刺史、县今而已,以其耳目接于民,而政令速于行也。
那些与天子共同治理国家的刺史、县令,本来应该贴近百姓,政令推行也能更快一些。
今朝廷命官,既已轻任刺史、县令,而又促数于更易。
但现在朝廷任命官员,既随意任用刺史、县令,又频繁调动。
且刺史、县令,远者三岁一更,近者一二岁再更。
刺史、县令任期长的,三年换一次,短的,一二年就换两次。
故州县之政,苟有不利于民,可以出意革去其甚者,在刺史则日:“
所以州县的政务,哪怕对百姓不利,本来可以想办法改掉那些最糟糕的地方,但刺史会说:“
明日我即去,何用如此?
我马上就要调任了,何必费那个劲!”’
在县令亦曰:“
县令也会说:“
明日我即去,何用如此?
我马上就要调任了,何必费那个劲!”’
当愁醉醲,当饥饱鲜,囊帛椟金,笑与秩终。”
于是他们愁闷时就喝美酒,饥饿时就吃鲜鱼肉,有了锦帛就塞进口袋,有了金银就锁进箱子,满脸笑容地熬满任期。
呜呼!
唉!
州县真驿耶?
难道州县真的和驿站一样吗?
矧更代之隙,黠吏因缘恣为奸欺,以卖州县者乎!
更何况在州县官员交接期间,那些狡猾的胥吏趁机肆意作恶,坑害百姓呢?
如此而欲望生民不困,财力不竭,户口不破,垦田不寡,难哉!
这样下去,还指望百姓不贫困、国家财力不枯竭、人口不减少、耕地不缩小,怎么可能呢!”
予既揖退老甿,条其言,书于褒城驿屋壁。
我向老农拱手道别,把他的话整理了一番,写在了褒城驿站的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