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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七日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右谏议大夫司马光惶恐再拜,介甫参政谏议阁下:
二月二十七日,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右谏议大夫司马光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再次恭敬地向介甫参政谏议阁下致意:
光居常无事,不敢涉两府之门,以是久不得通名于将命者。
我平日无事可做,不敢轻易踏入中书省和枢密院的大门,因此很久没有前来拜见。
春暖,伏维机政余裕,台侯万福。
春天气候渐暖,想必您处理政务之余尚有闲暇,愿您一切安好,万事顺遂。
孔子曰:“
孔子曾说:“
益者三友,损者三友。”
有益的朋友有三种,有害的朋友也有三种。”
光不才,不足以辱介甫为友,然自接侍以来十有余年,屡尝同僚,亦不可谓之无一月之雅也。
我没有多大的才能,本不配与您结为朋友,但自从相识以来的十多年间,我们多次在同一个部门共事,也算有过不少交往。
虽愧多闻,至于直、谅,不敢不勉;
虽然我的见识浅薄,但在正直和诚实这两件事上,我始终尽力而为;
若乃便辟、善柔,则固不敢为也。
至于阿谀奉承、当面恭维背后诋毁,或者夸夸其谈对待朋友,这些是我绝不敢做的。
孔子曰:“
孔子还说过:“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君子能够意见一致,却不会盲目附和;
君子之道,出、处、语、嘿,安可同也?
小人只会盲目附和,却无法意见一致。”
然其志则皆欲立身行道、辅世养民,此其所以和也。
君子处世的道理,无论是外出做事还是安居静处,无论是发表议论还是保持沉默,怎么能盲目附和呢?
曩者与介甫议论朝廷事,数相违戾,未知介甫之察不察,然于光向慕之心未始变移也。
然而,他们的共同点在于都想有所作为,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辅助社会,造福百姓,这是他们一致的目标,从前,我与您讨论朝廷政事时,意见常常不合,不知您是否察觉到了这一点,但我对您的敬仰之心从未改变。
窃见介甫独负天下大名三十余年,才高而学富,难进而易退,远近之士,识与不识,咸谓介甫不起则已,起则太平可立致,生民成被其泽矣。
私下观察,您独享天下盛名已有三十多年,才华出众,学识渊博,难于被起用,却也易于引退,无论远近的士人,认识或不认识您的,都异口同声地说,介甫如果不被起用也就罢了,一旦被起用,必将迅速使天下太平,百姓都会受到恩泽。
天子用此,起介甫于不可起之中,引参大政,岂非欲望众人之所望于介甫邪。
天子正是因此将您从“不可起”中提拔出来,委以国家大政重任,这难道不是把希望寄托在众人所厚望的您身上吗?
今介甫从政始期年,而士大夫在朝廷及自四方来者,莫不非议介甫,如出一口;
然而,自您执政至今不过一年,朝廷内外的士大夫,无论来自何方,无不责备您,仿佛出自同一张嘴;
下至闾阎细民、小吏走卒,亦窃窃怨叹,人人归咎于介甫,不知介甫亦尝闻其言而知其故乎?
甚至平民百姓、小吏差役,也都窃窃私语,怨声载道,所有的不满都指向您,不知您是否听闻这些议论,并知道其中的原因?
光窃意门下之士,方日誉盛德而赞功业,未始有一人敢以此闻达于左右者也。
我私下认为,您的门下之士天天在称颂您的美德和功业,却没有一个人敢把这些情况如实告知您。
非门下之士则皆曰:“
而那些非您门下的人则说:“
彼方得君而专政,无为触之以取祸,不若坐而待之,不过二三年,彼将自败。
他正受君王信任而专断朝政,不要触犯他自取其祸,不如坐等两三年,他自然会失败。”
“若是者不唯不忠于介甫,亦不忠于朝廷。
这些人不仅对您不忠,也是对朝廷不忠。
若介甫果信此志,推而行之,及二三年,则朝廷之患已深矣,安可救乎?
如果您真的坚持变法主张并强行推广,等到两三年后,朝廷所受的祸害将已深重,到那时又如何挽救呢?
如光则不然,忝备交游之末,不敢苟避谴怒、不为介甫一一陈之。
像我这样的人,既不同于您的门下之士,也不同于那些非门下之人,虽有愧于作为您的朋友,但不敢只求眼前免于您的谴责和愤怒,而不向您坦诚陈述自己的看法。
今天下之人恶介甫之甚者,其诋毁无所不至。
当下,天下有很多人厌恶您,他们对您进行诽谤和污蔑,什么恶言恶语都用上了。
光独知其不然,介甫固大贤,其失在于用心太过,自信太厚而已。
我个人认为这样做是不对的,您本来是一位大贤之人,失误之处不过是用心过度、自信心太强罢了。
何以言之?
为什么这么说呢?
自古圣贤所以治国者,不过使百官各称其职、委任而责其成功也;
古来圣贤治国之道,不过是让官员各司其职,委派任务并督促他们取得成效;
其所以养民者,不过轻租税、薄赋敛、已逋责也。
养民之法也不过是减轻租税,减少赋税,赦免逃避债务的人。
介甫以为此皆腐儒之常谈,不足为,思得古人所未尝为者而为之。
您却认为这些都是迂腐儒生的老生常谈,不屑一顾,一心想要做古人未曾做过的事。
于是财利不以委三司而自治之,更立制置三司条例司,聚文章之士及晓财利之人,使之讲利。
于是,财利之事不再交给盐铁、户部、度支三司管理,而是由中书省、枢密院长官兼管,还设立了制置三司条例司,聚集擅长文章和通晓财利的人,让他们大讲功利。
孔子曰:“
孔子说:“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君子懂得的是义,小人懂得的是利。”
樊须请学稼,孔子犹鄙之,以为不知礼义信,况讲商贾之末利乎?
樊须请求学习种庄稼,孔子尚且鄙视他,认为他不懂礼、义、信,更何况如今讲的是商人的微末之利呢?
使彼诚君子邪,则固不能言利;
假如这些人真的是君子,就不应该讲利;
彼诚小人邪,则固民是尽,以饫上之欲,又可从乎?
假如他们是小人,就必然会搜刮百姓的财富,这样一来,要想满足皇上和朝廷的财政需求,又怎么可能实现呢?
是知条例一司已不当置而置之,又于其中不次用人,往往暴得美官,于是言利之人皆攘臂圜视,炫鬻争进,各斗智巧,以变更祖宗旧法,大抵所利不能补其所伤,所得不能偿其所亡,徒欲别出新意,以自为功名耳,此其为害已甚矣。
由此可见,三司条例司这一机构是不该设置却设置了,而且用人不当,有些人一下子得到了显赫的职位,于是,那些贪图利益的人都摩拳擦掌,自吹自擂,争相进用,各自施展智巧,试图改变祖宗旧有的法度,结果往往是得不偿失,只不过是另出新意,为自己谋取功名罢了,但其危害已经十分严重了。
又置提举常平、广惠仓使者四十余人,使行新法于四方。
此外,还派遣了四十多位常平仓、广惠仓的特派员,让他们在全国各地推行新法。
先散青苗钱,次欲使比户出助役钱,次又欲更搜求农田水利而行之。
起初是发放青苗钱,接着想让每户缴纳免役钱,后来又打算制定农田水利法加以推行。
所遣者虽皆选择才俊,然其中亦有轻佻狂躁之人,陵轹州县,骚扰百姓者。
这些特派员虽然都是挑选出来的能人,但其中也不乏侵害州县官职权、扰乱百姓生活的轻浮狂躁之徒。
于是士大夫不服,农商丧业,故谤议沸腾,怨嗟盈路,迹其本原,咸以此也。
于是,士大夫们心中不服,农人和商人失去了生计,舆论沸腾如开水翻滚,怨恨叹息之声充斥道路,究其根源,都是因为推行新法所致。
《书》曰:“
《尚书》说:“
民不静,亦惟在王宫邦君室。”
民心不安定,还要考虑那些引发叛乱的人,可能就出在王宫内部和邦君之家。”
伊尹为阿衡,有一夫不获其所,若己推而内之沟中。
伊尹担任阿衡之职时,只要有一人得不到安适的生活,他就觉得自己像是把这个人推下了山沟。
孔子曰:“
孔子说:“
君子求诸已。”
君子要求的是自己。”
介甫亦当自思所以致其然者,不可专罪天下之人也。
您也应该反思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不能单方面归罪于天下人。
夫侵官,乱政也。
说到侵夺原有官吏的职权,只会让政治秩序更加混乱。
介甫更以为治术而称施之;
您却认为是治国良法而率先实施;
贷息钱,鄙事也,介甫更以为王政而力行之;
放款收利息,这是卑鄙的事情,您却当作王道善政而极力推行;
徭役自古皆从民出,介甫更欲敛民钱雇市佣而使之。
劳役自古以来由平民承担,您却打算征收免役钱,由官府雇人代为服役。
此三者常人皆知其不可,而介甫独以为可,非介甫之智不及常人也,直欲求非常之功而忽常人之所知耳。
这三项措施,普通人也知道不合适,而您却独自认为可行,这并不是您的见识比不上普通人。
夫皇极之道,施之于天地,人皆不可须臾离,故孔子曰:“
而是因为您一心想要建立非凡的功业,忽略了普通人所明白的常识,正如孔子所说:“
道之不明也,我知之也,智者过之,愚者不及也。
道之所以不能实行的原因,我知道了,聪明的人做得太过分,愚笨的人却做不到。
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
道之所以不能被人认识的原因,我也知道了,有德行的人要求太高,没有德行的人要求又太低。”
介甫之智与贤皆过人,及其失也,乃与不及之患均,此光所谓用心太过者也。
您的智慧和德行都超越了一般人,但当出现失误时,竟然与愚者和不贤者的“不及”行为相当,这就是我所说的“用心过度”。
自古人臣之圣者,无过周公与孔子,周公、孔子亦未尝无过,未尝无师。
自古以来作为人臣中的圣者,没有谁超过周公和孔子的,即使周公、孔子也不是没有过错,不是没有教师。
介甫虽大贤,于周公、孔子则有间矣,今乃自以为我之所见,天下莫能及,人之议论与我合则善之,与我不合则恶之,如此方正之士何由进,谄谀之士何由远?
您虽然称得上是大贤,比起周公、孔子来就有差距了,现在居然自以为,我的见解,天下的人没有谁赶得上,人们的议论跟我相合就赞许,与我不合就讨厌,这样一来,正直的人怎么能进用,谄媚的人怎么能疏远?
方正日疏、谄谀日亲,而望万事之得其宜,令名之施四远,难矣。
正直的人一天天疏远,谄媚的人一天天亲近,而希望一切事情处理得当,美好的名声能够传播四面远方,太难了!
夫从谏纳善,不独人君为美也,于人臣亦然。
听从忠谏采纳善言,不独是人君的美德,对于人臣来说也是这样。
昔郑人游于乡校,以议执政之善否。
从前郑国人在乡校里游玩聚会,以便议论执政者的得失。
或谓子产毁乡校,子产曰:“
有人劝告子产毁了乡校,子产说:“
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
郑国人认为好的,我就推行它,他们所讨厌的,我就改掉它,这是我的老师,为什么要毁掉它?”
薳子冯为楚令,有宠于薳子者八人,皆无禄而多马。
薳子冯作楚国的令尹,受到薳子宠信的有八个人,都没有俸禄而马匹很多。
申叔豫以子南、观起之事警之,薳子惧,辞八人者,而后王安之。
申叔豫用子南、观起的事警告他,薳子害怕,辞退了这八个人,从此楚王才对他放了心。
赵简子有臣曰周舍,好直谏,日有记,月有成,岁有效。
赵简子有个家臣叫周舍,喜欢直言进谏,按日有记录,按月有成绩,按年有效果。
周舍死,简子临朝而叹曰:“
周舍死后,简子当朝处理国事时,常常叹息说:“
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诸大夫朝,徒闻唯唯,不闻周舍之鄂鄂,吾是以忧也。”
千只羊的皮子不如一只狐狸腋下的皮毛,众大夫上朝,只听到一片唯唯诺诺之声,再也听不到周舍谔谔争辩的诤言,我因此而深感忧虑。”
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
子路,别人把他的错误指点给他,他便高兴。
酂文终侯相汉,有书过之史。
郝文终侯辅佐汉朝,有书写过错的史实。
诸葛孔明相蜀,发教与群下曰:“
诸葛孔明辅助蜀主,向下面的群官发布的训示中写道:“
违覆而得中,犹弃弊蹻而获珠玉。
不同的意见经过反复的商议而得出中肯的结论,这正象抛弃破的草鞋而获得珠玉一样。
然人心苦不能尽,惟董幼宰参署七年,事有不至,至于十反。”
但是人们很不容易做到尽所欲言,只有董幼宰参与管事的七年中,事情有不尽妥善时,他可以反复商酌达十次以上。
孔明尝自校簿书,主簿杨颙谏曰:“
孔明曾经亲自校理文书簿册,主簿杨颙向他进谏道:“
为治有体,上下不可交侵,请为明公以作家譬之。
治事本有体制,上下级之间不能互相侵权,请允许我以治家为喻,向明公说明这一道理。
今有人使奴执耕稼,婢典炊爨,鸡主司晨,犬主吠盗,私业无旷,所求皆足;
现在有人使奴仆执掌耕稼,婢女主管炊事,鸡管报晓,狗管吠盗,其结果,各自分管的事情都没有荒废,对各事的要求都一一得到满足;
忽一旦尽欲以身亲其役,不复付任,形疲神困,终无一成,岂其智之不如奴婢鸡狗哉!
忽然一天他想到依靠自己亲身来完成各项工作,不再向下分派任务,这样一来,弄得他精疲力尽,终于一事无成,难道是他的才智不如奴婢鸡狗吗?
失为家主之法也。”
是他不懂得管理家务的方法。”
孔明谢之。
(对于杨颙的忠谏),孔明深表感谢。
及颙卒,孔明垂泣三日。
后来杨颙逝世,孔明为他流泪三日。
吕定公有亲近曰徐原,有才志,定公荐拔至侍御史,原性忠壮,好直言,定公时有得失,原辄谏争,又公论之。
吕定公有个亲近的人叫徐原,有才能和志气,定公推荐、提拔他作了侍御史,徐原秉性忠诚而刚烈,喜欢直言,定公每有所得和昕失之处,徐原总是直言规劝并且大胆争辩,又公开地进行议论。
人或以告定公,定公叹曰:“
有人把这一情况告诉了定公,定公叹息说:“
是我所以贵德渊者也。”
这正是我看重德渊的地方。”
及原卒,定公哭之尽哀,曰:“
到徐原死的时候,定公哭泣极其哀痛,说:“
德渊,吕岱之益友,今不幸,岱复于何闻过哉。”
德渊,是我有益的朋友,而今不幸,我还能从什么地方听到自己的过失呢?”
此数君子者,所以能功成名立,皆由乐闻直谏、不讳过失故也。
这几位君子,所以能够功成名就,都是由于喜欢听取直言极谏,不忌讳自己过失的原故。
若其余骄亢自用,不受忠谏而亡者不可胜数。
至于其他骄慢、高傲、私心自用的人,听不进忠一言直谏而失败的,那就无法计算了。
介甫多识前世之载,固不俟光言而知之矣。
您对前代的事情了解很多,本来不等我来说就都知道的。
孔子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其恕乎。”
孔子认为,“有一个字而可以终身奉行,那大概是‘恕’字吧!”
《诗》云:“
《诗经》说:“
伐柯伐柯,其则不远。”
砍斧柄呀砍斧柄,准则就在你面前。”
言以其所愿乎上交乎下,以其所愿乎下事乎上,不远求也。
这是说用其所愿望于上级的来对待下级,用其所愿望于下级的来侍奉上级,取法不必远求。
介甫素刚直,每议事于人主前,如与朋友争辩于私室,不少降辞气,视斧钺鼎镬如无也。
您素来刚正耿直,每在人君前议论政事,如同朋友争辩于私人的内室,从不稍稍收敛盛气凌人的态度,看待斧钺鼎镬就象是不存在一样。
及宾客僚属谒见论事,则唯希意迎合,曲从如流者,亲而礼之;
至于宾客、僚属进见议事,就只有揣摩您的意图,迎合您的心意,曲意听从您的话而毫不迟疑的,您就亲切地以礼相待;
或所见小异,微言新令之不便者,介甫辄艴然加怒,或诟骂以辱之,或言于上而逐之,不待其辞之毕也。
有的人见解小有不同,稍微提到新法不合适之处,您总是勃然发怒,或者谩骂加以污辱,或者奏明皇上而逐出朝廷,并不等待他们把话说完。
明主宽容此,而介甫拒谏乃尔,无乃不足于恕乎?
英明的主上对您是如此宽容,而您拒纳谏言竟是这个样子,这恐怕够不上“恕”道吧?
昔王子雍方于事上而好下佞己,介甫不幸亦近是乎?
从前王子雍侍奉皇上很正直,却喜欢下面的人献媚奉承自己,不幸的是,您的行为不是也跟王子雍类似吗?
此光所谓自信太厚者也。
这就是我所说的自信心太过。
光昔从介甫游,介甫于诸书无不观,而特好孟子与老子之言,今得君得位而行其道,是宜先其所美,必不先其所不美也。
我从前跟从您交游,(深知)您对于各种书籍无不阅读,而特别喜欢孟子与老子的学说,现在既得君主的信任,又得宰相的职位,有机会实行自己的政治主张,自然应当首先推行您认为是好的,必然不会首先推行行您认为不好的。
孟子曰:“
孟子说:“
仁义而已矣,何必日利?”
只要讲仁义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说到利益?”
又曰:“
又说:“
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将终岁勤动,不得以将其父母,又称贷而益之,恶在其为民父母也!”
作为百姓的父母官,却使百姓辛辛苦苦,整年劳动,还养不活自己的父母,还得借贷来凑足粮税,这在哪一点上象做人民父母的样子呢?”
今介甫为政,首建制置条例司,大讲财利之事。
当前您执掌朝政,首先建立制置条例司,大讲财利的事。
又命薛向行均输法于江、淮,欲尽夺商贾之利;
又委派薛向在江、淮一带推行均输法,想要全部剥夺商贾原有的利益;
又分遣使者散青苗钱于天下而收其息,使人人愁痛,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岂孟子之志乎?
又分派官员出使各地发放青苗钱而征收其利息,致使人人感到忧愁、痛苦,父子不能相见,兄弟妻子流离失散,这难道符合孟子的意愿吗?
老子曰:“
老子说:“
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
天下是个神圣的东西,不能按哪个人的意志去摆布它,强行按自己的主观意志去治它必定会失败,抓住不放反而会失掉它。”
又说:“
又说:“
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我只管无所作为,人民会自自然然地服从教化,我保持清静的态度,人民自己会在正道上生活,我只管无所事事,人民会自己作到富足,我没有任何欲望,人民自然会变得淳朴。”
又说:“
又说:“
治大国若烹小鲜。”
治理大国,就象是煎烹小鱼一样。”
今介甫为政,尽变更祖宗旧法,先者后之,上者下之,右者左之,成者毁之,弃者取之,矻矻焉穷日力,继之以夜而不得息,使上自朝廷,下及田野,内起京师,外周四海,士吏兵农、工商僧道,无一人得袭故而守常者,纷纷扰扰,莫安其居,此岂老氏之志乎!
现今您治理国家,完全改变祖宗的旧法,该先的放在后面,该上的放在下面,该右的放在左面,已成的毁坏之,已废的取用之,整天忙忙碌碌,尽心竭力,夜以继日不得休息,使上自朝廷、下到田野、内起京都、外至四海,士人、官吏、兵卒、农夫、工匠、商贾、僧徒、道士,没有一人能够因袭故典、固守常法、纷繁混乱,无人可以安居,这难道符合老氏的意愿吗?
何介甫总角读书、白头秉政,乃尽弃其所学而从今世浅丈夫之谋乎?
您束发读书,白头执政,为什么要全部丢掉自己学到的东西而去听从当今浅薄之徒的坏主意呢?
古者国有大事谋及卿士,谋及庶人。
古时候国家有大事常常同执政大臣商议,同平民百姓商议。
成王戒君陈日:“
成王告戒君陈说:“
有废有兴,出入自尔。
(治理国家),有的该废置,有的该兴办,财政的支出收入。
师虞庶言同则绎。”
都应该考虑众人的意见,官吏、平民的议论相同了,才公布实施。”
《诗》云:“
《诗经》说:“
先民有言,询于刍荛。”
古时贤人说过,有了疑难问题,应该找拾柴的小民商量。”
孔子曰:“
孔子说:“
上酌民言则下天上施,上不酌民言则下不天上施。”
执政官听取下面的话,下面的人就遵行他的措施,执政官不听取下面的话,下面的人就不遵行他的措施。”
自古立功之事,未有专欲违众而能有济者也。
从古以来建立功业的事,没有一意孤行、违反众议而能成功的。
使《诗》、《书》、孔子之言皆不可信则已,若犹可信,则岂得尽弃而不顾哉!
假使《诗经》、《尚书》、孔子的话都不能相信就不用说了,如果还可以相信,怎么能完全抛弃而不顾呢?
今介甫独信数人之言,而弃先王之道,违天下人之心,将以致治,不亦难乎?
现今仅仅相信几个人的话,而抛弃古代圣人的道理,违背天下人的心愿,准备依靠它来治理好国家,不是很困难吗?
近者藩镇大臣有言散青苗钱不便者,天子出其议,以示执政,而介甫遽悼悼然不乐,引疾卧家。
近来,藩镇大臣中有说青苗钱不适宜的,天子拿出他的奏议,让执政大臣观看,您突然怒气冲冲很不高兴,托病躺在家里。
光被旨为批答,见士民方不安如此,而介甫乃欲辞位而去,殆非明主所以拔擢委任之意,故直叙其事,以义责介甫,意欲介甫早出视事,更新令之不便于民者,以福天下。
我奉旨起草答诏,见到士子、庶民是这样惶惶不安,而您却想辞职离开朝廷,这恐怕不符合英明主上提拔您而委以重任的本意,因此我在批答中直叙其事,用大义来责备您,本意是想促使您尽快出来治事,革除新法中不利于人民的措施,从而造福于天下。
其辞虽朴拙,然无一字不得其实者。
答诏的言辞虽然质直拙朴,但是没有一个字不符合实际的情况。
窃闻介甫不相识察,颇督过之,上书自辩,至使天子自为手诏以逊谢,又使吕学士再三谕意,然后乃出视事。
私下听说您对我的用意不能鉴察,大加责备,并且上书为自己辩解,以致逼使天子亲作手诏谦词致歉,又使吕学士一次又一次地表明挽留之意,然后才出来办理公务。
出视事诚是也,然当速改前令之非者,以慰安士民,报天子之盛德。
出来办事的确是对的,但应当立即修改过去错误的法令,使士子、庶民得到安慰,以报答天子的大德。
今则不然,更加忿怒,行之愈急。
您现在不是这样,而是心情更加忿怒,推行新法越发急迫。
李正言言青苗钱不便,诘责使之分析。
李正言说青苗钱不适宜,您就反过来责问他,要他分别说出批评新政的官吏姓名。
吕司封传语祥符知县未散青苗钱,劾奏,乞行取勘。
吕司封传言祥符县知县没有散放青苗钱,您就上书弹劾,请求审问。
观介甫之意,必欲力战天下之人,与之一决胜负,不复顾义理之是非,生民之忧乐,国家之安危,光窃为介甫不取也。
观察您的用意,一定是想努力奋战天下的人,跟他们分个胜败,而不再考虑道理的是非,人民的忧乐,国家的安危,(对您的这种做法),我私下认为是不可取的。
光近蒙圣恩过听,欲使之副贰枢府。
我近来承蒙圣上恩德错听,准备委任为枢密副使。
光窃惟居高位者,不可以无功,受大恩者,不可以不极,故辄敢申明去岁之论,进当今之急务,乞罢制置三司条例司,及追还诸路提举常平、广惠仓使者。
我私下考虑身居高位的人,不可以没有功劳,受了大恩的人,不可以不进行报答,因此独敢申明去年的议论,向朝廷建议当前急切应办的事,请求撤销制置三司条例司,以及调回派往各地推行青苗法的提举常平、广惠仓的使者。
主上以介甫为心,未肯俯从。
主上心里装着您,对我的建议没有听从。
光窃念主上亲重介甫,中外群臣无能及者,动静取舍,唯介甫之为信,介甫曰可罢,则天下之人咸被其泽;
我私下想主上对您十分亲近和器重,这是朝廷内外的群臣谁都比不上的,一动一静,或取或舍,皇上只相信您一人,您说声新法可罢,普天下的人都会蒙受您的恩泽;
曰不可罢,则天下之人咸被其害。
您说新法不可罢,普天下的人都会遭受您的伤害。
方今生民之忧乐、国家之安危,唯系介甫之一言,介甫何忍必遂已意而不恤乎?
当前人民的优乐,国家的安危,全凭您的一句话,您怎能忍心只顾自己顺意而不考虑人民的忧乐、国家的安危呢?
夫人谁无过,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过也,人皆见之;
人嘛,谁没有过错,君子的过错,如象日蚀月蚀,他有过时人人都看得见;
更也,人皆仰之,何损于明?
他改过时,人人都仰望着他,这何损于日月之明?
介甫诚能进一言于主上,请罢条例司,追还常平使者,则国家太平之业皆复其旧,而介甫改过从善之美愈光大于前日矣,于介甫何所亏丧而固不移哉!
您真能向主上进一言,请求罢去条例司,调回常平仓的特派员,则国家太平的景象都会恢复其旧貌,而您改过从善的美德比起过去来越发显得光明正大了,这对于您来说有什么损失而要固执不改呢?
光今所言,正逆介甫之意,明知其不合也,然光与介甫趣向虽殊,大归则同,介甫方欲得位,以行其道,泽天下之民;
我现在所说,正好跟您的意见相反,明明知道不合您的心意,但是我与您虽然在政治上的趋向有别,但其总的目标却是相同的,您正欲得到相位以行其治国之道,使天下的人民受其恩泽;
光方欲辞位,以行其志,救天下之民,此所谓和而不同者也。
我正欲辞去官职,以行个人之志,使天下的人民得到拯救,这就是我所说的“和而不同”的涵意。
故敢一陈其志,以自达于介甫,以终益友之义,其舍之取之,则在介甫矣。
因此敢于略陈我的志愿,亲自传达给您,以尽益友的情谊,至于是采纳或者拒绝,就全在您了。
《诗》云:“
《诗经》有云:“
周爰咨谋。”
广求良谋访贤人。”
介甫得光书,倘未赐弃掷,幸与忠信之士谋其可否,不可以示谄谀之人,必不肯以光言为然也。
您收到我的书信,倘若蒙您不弃,希望您跟忠信之士商量其是否可行,但不可让谄媚之徒看见,因为他们必然不会承认我的话是正确的。
彼谄谀之人欲依附介甫,因缘改法,以为进身之资,一旦罢局,譬如鱼之失水,此所以挽引介甫使不得由直道行者也,介甫奈何徇此曹之所欲而不思国家之大计哉?
那些阿谀奉承的人依附您,是想借助您的力量变法,作为进身的资本,一旦撤销推行新政的机构,他们就象鱼儿离开了水,这是他们拉着您不走直道的原因,您为什么要迁就这帮人的私欲而不想想国家的大计呢?
孔子曰:“
孔子说:“
巧言令色鲜矣仁。”
花言巧语,一副伪善面貌,仁德就很少了。”
彼忠信之士于介甫当路之时,或龃龉可憎,及失势之后,必徐得其力;
那些忠信的人在您掌握政权的时候,或者意见跟您不合使您感到厌恶,在您失去权势之后,必然可以慢慢得到他们的帮助;
谄谀之士于介甫当路之时,诚有顺适之快,一旦失势,必有卖介甫以自售者矣。
阿谀奉承的人在您当权之时,的确会使您感到顺从舒适,一旦失去权势,必定有出卖您来谋取利禄的。
介甫将何择焉?
您对此将作出怎样的选择呢?
国武子好尽言,以招人之过,卒不得其死。
国武子喜欢直言不讳地去揭露别人的过失,终于不得好死。
光常自病似之而不能改也。
我常常不满意自己跟国武子相似,但始终不能改正。
虽然,施于善人亦何忧之有?
虽然如此,如果让有道德的人听到直截了当的批评,又什么可发愁的?
用是故敢妄发而不疑也。
适逢辞让朝廷的宠命而未获批准,而且又生膝疮不能外出,不获亲自侍候左右对面交谈,只好奉书陈述下怀,深感恐惧不安。
属以辞避恩命未得清,且病膝疮不可出,不获亲侍言于左右而布陈以书,悚惧尤深。
(对于书中所言),您是接受而听从,还是怪罪而拒绝;
介甫其受而听之,与罪而绝之,或诟詈而辱之,与言于上而逐之,无不可者,光俟命而已。
是责骂而加以侮辱,还是奏上皇上而加以贬逐,都没有什么不可,我等候命令就是了。
不宣。
言不尽意。
光惶恐再拜。
我内心惶恐,谨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