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照翻译:
岁将暮,时既昏。
时值年底,天色已晚。
寒风积,愁云繁。
寒风郁积,愁云不散。
梁王不悦,游于兔园。
梁王心中不快,出游兔园。
乃置旨酒,命宾友。
准备下盛宴美酒,聚集起好友宾朋。
召邹生,延枚叟。
召来邹阳,请来枚乘;
相如末至,居客之右。
司马相如最后赶到,在宾客之右坐定。
俄而微霰零,密雪下。
片刻功夫,微霰飘零,密雪降下。
王乃歌北风于卫诗,咏南山于周雅。
梁王高歌《北风》之曲,吟咏《南山》之篇。
授简于司马大夫,曰:“
又把简札送给司马相如,说:“
抽子秘思,骋子妍辞,侔色揣称,为寡人赋之。”
运用您高妙的文思,发挥您华丽的辞采,将眼前景色,为我如实描绘。”
相如于是避席而起,逡巡而揖。
相如听罢,离席而起,恭恭敬敬,上前施礼。
曰:
说:“
臣闻雪宫建于东国,雪山峙于西域。
我听说雪宫建立在东方的齐国,雪山峙立在遥远的西域。
岐昌发咏于来思,姬满申歌于《黄竹》。
姬昌曾吟咏‘今我来矣,雨雪霏霏’的诗句,姬满也曾高唱《黄竹》之歌。
《曹风》以麻衣比色,楚谣以幽兰俪曲。
《曹风·蜉蝣》曾将麻衣与雪比色,楚辞中宋玉也曾弹奏《幽兰》、《白雪》之曲。
盈尺则呈瑞于丰年,袤丈则表沴于阴德。
雪厚满尺是丰年之兆,若深达一丈则弊大于利。
雪之时义远矣哉!
由此看来,雪之时义可谓远矣。
请言其始。
请允许我先从其开始谈起。
若乃玄律穷,严气升。
至于严冬降临,寒气上升。
焦溪涸,汤谷凝。
焦溪干涸,汤谷结冰。
火井灭,温泉冰。
火井已灭,温泉冷冻。
沸潭无涌,炎风不兴。
沸潭不涌,热风难兴。
北户墐扉,裸壤垂缯。
北门涂隙,裸人着衣。
于是河海生云,朔漠飞沙。
于是河海产生乌云,大漠扬起飞沙。
连氛累霭,揜日韬霞。
云气连绵,重叠密布,掩盖了太阳,遮蔽了霞光。
霰淅沥而先集,雪纷糅而遂多。
冰粒淅沥,从天而降,白雪纷糅,多而且广。
其为状也,散漫交错,氛氲萧索。
大略可言当时情状,漫天飞扬,交错不断,时而聚集,时而分散;
蔼蔼浮浮,瀌瀌弈弈。
朦朦胧胧,飘飘荡荡,漫无边际,纷纷扬扬;
联翩飞洒,徘徊委积。
连续飞舞,洒落人间,徘徊不定,委积眼前。
始缘甍而冒栋,终开帘而入隙。
开始时,沿着屋脊而覆盖了栋宇,到最后,透过帘幕进入房室。
初便娟于墀庑,末萦盈于帷席。
起初轻盈回旋于阶下,后来飘舞萦绕于帷席。
既因方而为圭,亦遇圆而成璧。
既可以随方物成为玉圭,又能够随圆物成为玉璧。
眄隰则万顷同缟,瞻山则千岩俱白。
俯看原野则万顷如同缟素,仰瞻山岭则千峰一片洁白。
于是台如重璧,逵似连璐。
在这时,楼台如厚厚的玉璧,大路如串起美玉。
庭列瑶阶,林挺琼树,皓鹤夺鲜,白鹇失素,纨袖惭冶,玉颜掩姱。
庭前的台阶似用瑶制成,林中挺立着玉树琼枝,洁白的仙鹤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鲜艳的白鹇也消逝了从前的素质,美女惭愧于自己的妖冶,玉颜也显不出平常的容姿。
若乃积素未亏,白日朝鲜,烂兮若烛龙,衔耀照昆山。
至于积雪未化,阳光鲜艳,就如同烛龙衔耀照昆山一般辉煌。
尔其流滴垂冰,缘溜承隅,粲兮若冯夷,剖蚌列明珠。
等到(雪稍融化)冰柱悬挂,依檐承隅,就如同河伯开蚌列珍珠那样灿烂。
至夫缤纷繁骛之貌,皓皔曒洁之仪。
至于那缤纷飞舞的样子,明亮皎洁的仪态。
回散萦积之势,飞聚凝曜之奇,固展转而无穷,嗟难得而备知。
回旋疏散、萦绕聚积的气势,风吹之下,忽散忽聚,晶莹闪烁的奇景,本自展转不定,变化无穷,令人嗟叹,难以尽知。
若乃申娱玩之无已,夜幽静而多怀。
至于反复娱人,欣赏不止,夜深幽静之时,令人多所怀想。
风触楹而转响,月承幌而通晖。
风吹楹柱,呼啸作声,月上帷帐,内外通明。
酌湘吴之醇酎,御狐貉之兼衣。
斟出湘吴美酒,披上狐貉皮衣。
对庭鹍之双舞,瞻云雁之孤飞。
欣赏庭中鹍鸡的双双起舞,仰瞻云中大雁的孤单独飞。
践霜雪之交积,怜枝叶之相违。
踏着交积的霜雪,怜惜离枝的落叶。
驰遥思于千里,愿接手而同归。
想的是千里之外的知己,希望能与其携手同归。”
邹阳闻之,懑然心服。
邹阳闻听之后,自愧弗如,内心叹服。
有怀妍唱,敬接末曲。
对相如所赋非常感动,恭恭敬敬,乃欲赋之。
于是乃作而赋积雪之歌,歌曰:
于是站起身来,续作积雪之歌,歌辞说:“
携佳人兮披重幄,援绮衾兮坐芳褥。
携佳人遮御重帷,拿过绮衾安坐芳缛。
燎熏炉兮炳明烛,酌桂酒兮扬清曲。
烧好熏炉点燃明烛,斟上桂酒奏起清曲。”
又续写而为白雪之歌,歌曰:
又继续写出白雪之歌,歌辞说:“
曲既扬兮酒既陈,朱颜酡兮思自亲。
乐曲已奏美酒已陈,朱颜红酡希望相亲。
愿低帷以昵枕,念解佩而褫绅。
放下帷帐接近衾枕,解下环佩脱衣就寝。
怨年岁之易暮,伤后会之无因。
怨恨年岁飞快地流逝,感伤此后相会无因。
君宁见阶上之白雪,岂鲜耀于阳春。
谁人曾见阶上的白雪,阳春三月依旧长存。”
歌卒。
歌唱完毕。
王乃寻绎吟玩,抚览扼腕。
梁王才反复体会,吟咏玩味,看完之后,激动不已。
顾谓枚叔,起而为乱,乱曰:
回过头来,看了一下枚乘,枚乘会意,续作尾声,尾声说:“
白羽虽白,质以轻兮,白玉虽白,空守贞兮。
皎洁的羽毛虽然白,质地不坚还又轻,晶莹的玉石虽然白,不过徒自守坚贞;
未若兹雪,因时兴灭。
都不如今日这白雪,随时节降下又融化。
玄阴凝不昧其洁,太阳曜不固其节。
漆黑的夜幕来遮盖,不能掩藏它的皎洁,明亮的太阳升起后,也不顽强表现自己的气节。
节岂我名,洁岂我贞。
气节并非我的美名,也从来不是我的坚贞。
凭云升降,从风飘零。
我随着乌云来升降,听从风吹任飘零。
值物赋象,任地班形。
随物展示原情状,任地显现自身形。
素因遇立,污随染成。
洁白本随机遇立,玷污亦由浸染成。
纵心皓然,何虑何营?
开阔心胸坦荡荡,无虑无求任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