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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问》的原文打印版、对照翻译及详解王阳明

《大学问》由王阳明创作

原文:

大学问

明代-王阳明

  问曰:“《大学》者,昔儒以为大人之学矣。敢问大人之学何以在于明明德乎?”
  阳明子答曰:“大人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其视天下犹一家,中国犹一人焉。若夫间形骸而分尔我者,小人矣。大人之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其与天地万物而为一也,岂惟大人,虽小人之心亦莫不然,彼顾自小之耳。是故见孺子之入井,而必有怵惕恻隐之心焉,是其仁之与孺子而为一体也。孺子犹同类者也,见鸟兽之哀鸣觳觫,而必有不忍之心,是其仁之与鸟兽而为一体也。鸟兽犹有知觉者也,见草木之摧折而必有悯恤之心焉,是其仁之与草木而为一体也。草木犹有生意者也,见瓦石之毁坏而必有顾惜之心焉,是其仁之与瓦石而为一体也。是其一体之仁也,虽小人之心亦必有之。是乃根于天命之性,而自然灵昭不昧者也,是故谓之“明德”。小人之心既已分隔隘陋矣,而其一体之仁犹能不昧若此者,是其未动于欲,而未蔽于私之时也。及其动于欲,蔽于私,而利害相攻,忿怒相激,则将戕物圮类,无所不为,其甚至有骨肉相残者,而一体之仁亡矣。是故苟无私欲之蔽,则虽小人之心,而其一体之仁犹大人也;一有私欲之蔽,则虽大人之心,而其分隔隘陋犹小人矣。故夫为大人之学者,亦惟去其私欲之蔽,以明其明德,复其天地万物一体之本然而已耳。非能于本体之外,而有所增益之也。”
  问曰:“然则何以在‘亲民’乎?”
  答曰:“明明德者,立其天地万物一体之体也;亲民者,达其天地万物一体之用也。故明明德必在于亲民,而亲民乃所以明其明德也。是故亲吾之父,以及人之父,以及天下人之父,而后吾之仁实与吾之父、人之父与天下人之父而为一体矣。实与之为一体,而后孝之明德始明矣!亲吾之兄,以及人之兄,以及天下人之兄,而后吾之仁实与吾之兄、人之兄与天下人之兄而为一体矣。实与之为一体,而后悌之明德始明矣!君臣也,夫妇也,朋友也,以至于山川鬼神鸟兽草木也,莫不实有以亲之,以达吾一体之仁,然后吾之明德始无不明,而真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矣。夫是之谓明明德于天下,是之谓家齐国治而天下平,是之谓尽性。”
  问曰:“然则又乌在其为‘止至善’乎?“
  答曰:“至善者,明德、亲民之极则也。天命之性,粹然至善,其灵昭不昧者,此其至善之发见,是乃明德之本体,而即所谓良知也。至善之发见,是而是焉,非而非焉,轻重厚薄,随感随应,变动不居,而亦莫不自有天然之中,是乃民彝物则之极,而不容少有议拟增损于其间也。少有拟议增损于其间,则是私意小智,而非至善之谓矣。自非慎独之至,惟精惟一者,其孰能与于此乎?后之人惟其不知至善之在吾心,而用其私智以揣摸测度于其外,以为事事物物各有定理也,是以昧其是非之则,支离决裂,人欲肆而天理亡,明德亲民之学遂大乱于天下。盖昔之人固有欲明其明德者矣,然惟不知止于至善,而骛其私心于过高,是以失之虚罔空寂,而无有乎家国天下之施,则二氏之流是矣。固有欲亲其民者矣,然惟不知止于至善,而溺其私心于卑琐,是以失之权谋智术,而无有乎仁爱恻怛之诚,则五伯功利之徒是矣。是皆不知止于至善之过也。故止至善之于明德、亲民也,犹之规矩之于方圆也,尺度之于长短也,权衡之于轻重也。故方圆而不止于规矩,爽其则矣;长短而不止于尺度,乖其剂矣;轻重而不止于权衡,失其准矣;明明德、亲民而不止于至善,亡其本矣。故止于至善以亲民,而明其明德,是之谓大人之学。”
  问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其说何也?”
  答曰:“人惟不知至善之在吾心,而求之于其外,以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也,而求至善于事事物物之中,是以支离决裂,错杂纷纭,而莫知有一定之向。今焉既知至善之在吾心,而不假于外求,则志有定向,而无支离决裂、错杂纷纭之患矣。无支离决裂、错杂纷纭之患,则心不妄动而能静矣。心不妄动而能静,则其日用之间,从容闲暇而能安矣。能安,则凡一念之发,一事之感,其为至善乎?其非至善乎?吾心之良知自有以详审精察之,而能虑矣。能虑则择之无不精,处之无不当,而至善于是乎可得矣。
  问曰:“物有本末,先儒以明德为本,新民为末,两物而内外相对也。事有终始,先儒以知止为始,能得为终,一事而首尾相因也。如子之说,以新民为亲民,则本末之说亦有所未然欤?”
  答曰:“终始之说,大略是矣。即以新民为亲民,而曰明德为本,亲民为末,其说亦未尝不可,但不当分本末为两物耳。夫木之干,谓之本,木之梢,谓之末。惟其一物也,是以谓之本末。若曰两物,则既为两物矣,又何可以言本末乎?新民之意,既与亲民不同,则明德之功,自与新民为二。若知明明德以亲其民,而亲民以明其明德,则明德亲民焉可析而为两乎?先儒之说,是盖不知明德亲民之本为一事,而认以为两事,是以虽知本末之当为一物,而亦不得不分为两物也。”
  问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以至于先修其身,以吾子明德亲民之说通之,亦既可得而知矣。敢问欲修其身,以至于致知在格物,其工夫次第又何如其用力欤?”
  答曰:“此正详言明德、亲民、止至善之功也。盖身、心、意、知、物者,是其工夫所用之条理,虽亦各有其所,而其实只是一物。格、致、诚、正、修者,是其条理所用之工夫,虽亦皆有其名,而其实只是一事。何谓身?心之形体,运用之谓也。何谓心?身之灵明,主宰之谓也。何谓修身?为善而去恶之谓也。吾身自能为善而去恶乎?必其灵明主宰者欲为善而去恶,然后其形体运用者始能为善而去恶也。故欲修其身者,必在于先正其心也。然心之本体则性也,性无不善,则心之本体本无不正也。何从而用其正之之功乎?盖心之本体本无不正,自其意念发动,而后有不正。故欲正其心者,必就其意念之所发而正之,凡其发一念而善也,好之真如好好色,发一念而恶也,恶之真如恶恶臭,则意无不诚,而心可正矣。然意之所发,有善有恶,不有以明其善恶之分,亦将真妄错杂,虽欲诚之,不可得而诚矣。故欲诚其意者,必在于致知焉。致者,至也,如云丧致乎哀之致。易言‘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也。‘致知’云者,非若后儒所谓充扩其知识之谓也,致吾心之良知焉耳。良知者,孟子所谓‘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者也。是非之心,不待虑而知,不待学而能,是故谓之良知。是乃天命之性,吾心之本体,自然灵昭明觉者也。凡意念之发,吾心之良知无有不自知者。其善欤,惟吾心之良知自知之,其不善欤,亦惟吾心之良知自知之。是皆无所与于他人者也。故虽小人之为不善,既已无所不至,然其见君子,则必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者,是亦可以见其良知之有不容于自昧者也。今欲别善恶以诚其意,惟在致其良知之所知焉尔。何则?意念之发,吾心之良知既知其为善矣,使其不能诚有以好之,而复背而去之,则是以善为恶,而自昧其知善之良知矣。意念之所发,吾之良知既知其为不善矣,使其不能诚有以恶之,而复蹈而为之,则是以恶为善,而自昧其知恶之良知矣。若是,则虽曰知之,犹不知也,意其可得而诚乎?今于良知之善恶者,无不诚好而诚恶之,则不自欺其良知而意可诚也已。然欲致其良知,亦岂影响恍惚而悬空无实之谓乎?是必实有其事矣。故致知必在于格物。物者,事也,凡意之所发必有其事,意所在之事谓之物。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之谓也。正其不正者,去恶之谓也。归于正者,为善之谓也。夫是之谓格。书言‘格于上下’、‘格于文祖’、‘格其非心’,格物之格实兼其义也。良知所知之善,虽诚欲好之矣,苟不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实有以为之,则是物有未格,而好之之意犹为未诚也。良知所知之恶,虽诚欲恶之矣,苟不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实有以去之,则是物有未格,而恶之之意犹为未诚也。今焉于其良知所知之善者,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实为之,无有乎不尽。于其良知所知之恶者,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实去之,无有乎不尽。然后物无不格,吾良知之所知者,无有亏缺障蔽,而得以极其至矣。夫然后吾心快然无复余憾而自谦矣,夫然后意之所发者,始无自欺而可以谓之诚矣。故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盖其功夫条理虽有先后次序之可言,而其体之惟一,实无先后次序之可分。其条理功夫虽无先后次序之可分,而其用之惟精,固有纤毫不可得而缺焉者。此格致诚正之说,所以阐尧舜之正传,而为孔氏之心印也。”

说明:古文之家的工作重心是对古诗文进行校对并注音,我们所提供的译文、注释均来自互联网收集聚合,仅供参考,文章所涉及的字、词发音请以拼音版作为主要参考。
    对照翻译:

      问曰:“
      有人向先生请教道:“
    《大学》者,昔儒以为大人之学矣。
    《大学》这本书,以往的儒家学者都认为是关于‘大人’的学问。
    敢问大人之学何以在于明明德乎?”
    我斗胆向您请教,为什么大人学问的核心在于‘明明德’呢?”
      阳明子答曰:“
      阳明先生回答说:“
    大人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
    所谓‘大人’,就是把天地万物看作一个整体的人。
    其视天下犹一家,中国犹一人焉。
    他们把全天下的人都当作一家人,把全中国的人都看作一个人。
    若夫间形骸而分尔我者,小人矣。
    如果有人根据外在形体来区分你和我,这种人就是所谓的‘小人’。
    大人之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其与天地万物而为一也,岂惟大人,虽小人之心亦莫不然,彼顾自小之耳。
    大人能把天地万物视为一体,并不是刻意去这么做,而是因为他们心中的仁德本来就是如此,这种仁德与天地万物本是一体的,难道只有大人才会这样吗,其实小人的心也是如此,只是他们自己把自己局限成了小人罢了。
    是故见孺子之入井,而必有怵惕恻隐之心焉,是其仁之与孺子而为一体也。
    所以,当一个人看到小孩快要掉进井里时,必然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害怕和同情之心,这说明他的仁德与孩子是一体的。
    孺子犹同类者也,见鸟兽之哀鸣觳觫,而必有不忍之心,是其仁之与鸟兽而为一体也。
    孩子毕竟是同类,而当他看到飞禽走兽发出哀鸣或因恐惧而颤抖时,也一定会生出不忍心听闻或观看的心情,这说明他的仁德与飞禽走兽是一体的。
    鸟兽犹有知觉者也,见草木之摧折而必有悯恤之心焉,是其仁之与草木而为一体也。
    飞禽走兽是有灵性的动物,而当他看到花草树木被践踏或折断时,也一定会感到怜悯和惋惜,这说明他的仁德与花草树木是一体的。
    草木犹有生意者也,见瓦石之毁坏而必有顾惜之心焉,是其仁之与瓦石而为一体也。
    花草树木是有生机的植物,而当他看到砖瓦石板被摔坏或砸碎时,也一定会感到可惜,这说明他的仁德与砖瓦石板也是一体的。”
    是其一体之仁也,虽小人之心亦必有之。
    这就是万物一体的本性,也就是天赋的德性,即便在小人的心中,这种德性也必然存在。
    是乃根于天命之性,而自然灵昭不昧者也,是故谓之“明德”。
    这种德性源自与生俱来的天命属性,它是自然光明而不昏暗的,因此被称为“明德”。
    小人之心既已分隔隘陋矣,而其一体之仁犹能不昧若此者,是其未动于欲,而未蔽于私之时也。
    小人的心已经被私欲分割得狭隘而卑陋,但即便如此,他那万物一体的仁德仍然能够正常显现而不至于完全丧失,这是因为他的心还没有被欲望驱使、没有被私利蒙蔽。
    及其动于欲,蔽于私,而利害相攻,忿怒相激,则将戕物圮类,无所不为,其甚至有骨肉相残者,而一体之仁亡矣。
    然而,一旦他的心被欲望控制、被私利遮蔽,利害冲突产生,愤怒溢于言表,他就会做出损害他人、无所不用其极的事情,甚至对自己的亲人也会互相残害,到了这个时候,他内心本具的万物一体的仁德就彻底消失了。
    是故苟无私欲之蔽,则虽小人之心,而其一体之仁犹大人也;
    因此,如果没有私欲的遮蔽,即便是小人的心,他的万物一体之仁也和大人无异;
    一有私欲之蔽,则虽大人之心,而其分隔隘陋犹小人矣。
    一旦有了私欲的遮蔽,即便是大人的心,也会变得像小人之心那样狭隘而卑陋。
    故夫为大人之学者,亦惟去其私欲之蔽,以明其明德,复其天地万物一体之本然而已耳。
    所以,致力于成为大人的人,不过是去除私欲的遮蔽,彰显内在的明德,恢复天地万物一体的本然状态罢了。
    非能于本体之外,而有所增益之也。”
    并不是能在本体之外增加或减少什么。”
      问曰:“
      接着又问:“
    然则何以在‘亲民’乎?”
    明明德确实很重要,可为什么还要强调‘亲民’呢?”
      答曰:“
      先生回答说:“
    明明德者,立其天地万物一体之体也;
    明明德(彰显与生俱来的光明德性),是要确立天地万物一体的根本;
    亲民者,达其天地万物一体之用也。
    亲民(关怀爱护民众),是天地万物一体原则的自然运用。
    故明明德必在于亲民,而亲民乃所以明其明德也。
    所以明明德必然会体现在亲爱民众上,而亲民才能彰显出光明的德性。
    是故亲吾之父,以及人之父,以及天下人之父,而后吾之仁实与吾之父、人之父与天下人之父而为一体矣。
    比如,当我爱自己的父亲时,也要将这份爱延伸到他人的父亲,乃至天下所有人的父亲,做到这一点后,我心中的仁德才能真正地与我的父亲、他人的父亲以及天下所有人的父亲融为一体。
    实与之为一体,而后孝之明德始明矣!
    只有当这种融合真实发生时,孝敬父母(孝)的光明德性才会开始真正显现出来。
    亲吾之兄,以及人之兄,以及天下人之兄,而后吾之仁实与吾之兄、人之兄与天下人之兄而为一体矣。
    爱我的兄弟,也爱别人的兄弟,以及天下所有人的兄弟,只有做到这一点,我心中的仁德才能真正与我的兄弟、他兄弟以及天下所有人的兄弟融为一体。
    实与之为一体,而后悌之明德始明矣!
    当这种融合真实发生时,尊兄爱弟的光明德性才会开始显现出来。
    君臣也,夫妇也,朋友也,以至于山川鬼神鸟兽草木也,莫不实有以亲之,以达吾一体之仁,然后吾之明德始无不明,而真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矣。
    同样的道理适用于君臣、夫妇、朋友,甚至山川鬼神、鸟兽草木,没有不去真诚地爱它们的,以此来实现我万物一体的仁德,然后我的光明德性才能完全彰显,这样才真正与天地万物合为一体。
    夫是之谓明明德于天下,是之谓家齐国治而天下平,是之谓尽性。”
    这就是《大学》所说的让光明的德性在普天之下彰显,也就是《大学》进一步说的家庭和睦、国家安定和天下太平,也就是《中庸》所说的充分发挥人类和万物的本性(尽性)。”
      问曰:“
      问:“
    然则又乌在其为‘止至善’乎?
    既然如此,做到‘止于至善’为什么这么重要呢?


      答曰:“
      答:“
    至善者,明德、亲民之极则也。
    所谓‘至善’,是明德、亲民的终极原则。
    天命之性,粹然至善,其灵昭不昧者,此其至善之发见,是乃明德之本体,而即所谓良知也。
    天命的本质是精纯的至善,它那灵明而不暗昧的特质,就是至善的显现,就是明德的本体,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良知’。
    至善之发见,是而是焉,非而非焉,轻重厚薄,随感随应,变动不居,而亦莫不自有天然之中,是乃民彝物则之极,而不容少有议拟增损于其间也。
    至善的显现表现在肯定对的、否定错的,轻重厚薄都能根据当时的感觉展现出来,它富于变化却没有固定的形式,然而也没有不自然处于浑然天成的中道之事物,所以它是人的规矩与物的法度的最高形式,其中不容许有些微的设计筹划、增益减损存在。
    少有拟议增损于其间,则是私意小智,而非至善之谓矣。
    其中若稍微有一点设计筹划、增益减损,那只是出于私心的意念和薄弱的智慧,而并不是所说真正意义上的‘至善’。
    自非慎独之至,惟精惟一者,其孰能与于此乎?
    很自然如果不是将慎独(自己独处时也非常谨慎,时刻检点自己的言行)做到精益求精、一以贯之程度的人,那么什么人能达到如此地步呢?
    后之人惟其不知至善之在吾心,而用其私智以揣摸测度于其外,以为事事物物各有定理也,是以昧其是非之则,支离决裂,人欲肆而天理亡,明德亲民之学遂大乱于天下。
    后来的人因为不知道达到至善的关键在于我们自己的心,而是用自己掺杂私欲的智慧从外面去揣摩测度,以为天下的事事物物各有它自己的定理,因此掩盖了评判是非的标准,使心为统帅的简单道理变得支离破碎、四分五裂,人们的私欲泛滥而公正的天理灭亡,明德亲民的学养由此在世界上变得无比混乱。
    盖昔之人固有欲明其明德者矣,然惟不知止于至善,而骛其私心于过高,是以失之虚罔空寂,而无有乎家国天下之施,则二氏之流是矣。
    在古代就有想使明德昭明于天下的人,然而因为他们不知道止于至善,所以使得自己夹杂私欲的心过于膨胀、拔高,最后流于虚妄空寂,而对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真实内容无所帮助,佛家和道家两种流派就是这样的。
    固有欲亲其民者矣,然惟不知止于至善,而溺其私心于卑琐,是以失之权谋智术,而无有乎仁爱恻怛之诚,则五伯功利之徒是矣。
    古来就有希望亲民的人,但由于他们不知道止于至善,而使自己的私心陷于卑微的琐事中,因此将精力消耗在玩弄权谋智术上,从而没有了真诚的仁爱恻隐之心,春秋五伯这些功利之徒就是这样的。
    是皆不知止于至善之过也。
    这都是由于不知道止于至善的过失啊。
    故止至善之于明德、亲民也,犹之规矩之于方圆也,尺度之于长短也,权衡之于轻重也。
    所以止于至善对于明德和亲民来说,就像规矩画方圆一样,就像尺度量长短一样,就像权衡称轻重一样。
    故方圆而不止于规矩,爽其则矣;
    所以说方圆如果不止于规矩,就失去了准则;
    长短而不止于尺度,乖其剂矣;
    如果长短不止于尺度,丈量就会出错;
    轻重而不止于权衡,失其准矣;
    如果轻重不止于权衡,重量就不准确。
    明明德、亲民而不止于至善,亡其本矣。
    而明明德、亲民不止于至善,其基础就不复存在。
    故止于至善以亲民,而明其明德,是之谓大人之学。”
    所以用止于至善来亲民,并使其明德更加光明,这就是所说的大人的学养。”
      问曰:“
      问:“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其说何也?”
    ‘知道要止于至善的道理,然后自己的志向才得以确定,志向确定,然后身心才能安静,身心安静,然后才能安于目前的处境,安于目前的处境,然后才能虑事精详,虑事精详,然后才能得到至善的境界,’这种说法指的又是什么呢?”
      答曰:“
      答:“
    人惟不知至善之在吾心,而求之于其外,以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也,而求至善于事事物物之中,是以支离决裂,错杂纷纭,而莫知有一定之向。
    人们只是不知道至善就在我的心中,因而从外面的事物上去寻求,以为事事物物都有自己的定理,从而在事事物物中去寻求至善,所以使得求取至善的方式、方法变得支离决裂、错杂纷纭,而不知道求取至善有一个确定的方向。
    今焉既知至善之在吾心,而不假于外求,则志有定向,而无支离决裂、错杂纷纭之患矣。
    如今既然知道至善就在我的心中,而不用向外面去寻求,这样意志就有了确定的方向,从而就没有支离决裂、错杂纷纭的弊病了。
    无支离决裂、错杂纷纭之患,则心不妄动而能静矣。
    没有支离决裂、错杂纷纭的困扰,那么心就不会妄动而能处于安静。
    心不妄动而能静,则其日用之间,从容闲暇而能安矣。
    心不妄动而能安静,那么在日常生活中,就能从容不迫、闲暇安适从而安于目前的处境。
    能安,则凡一念之发,一事之感,其为至善乎?
    能够安于目前的处境,那么只要有一个念头产生,只要有对某事的感受出现,它是属于至善的呢?
    其非至善乎?
    还是非至善呢?
    吾心之良知自有以详审精察之,而能虑矣。
    我心中的良知自然会以详细审视的本能对它进行精细的观察,因而能够达到虑事精详。
    能虑则择之无不精,处之无不当,而至善于是乎可得矣。
    能够虑事精详,那么他的分辨就没有不精确的,他的处事就没有不恰当的,从而至善就能够得到了。”
      问曰:“
      问:“
    物有本末,先儒以明德为本,新民为末,两物而内外相对也。
    物体有根本和末梢,以前的儒家学者把显明德性当作根本,把使人民涤除污垢永作新人当作末梢,这两者是从内心修养和外部用功的相互对应的两个部分。
    事有终始,先儒以知止为始,能得为终,一事而首尾相因也。
    事情有开始和结束,以前的儒家学者把知道止于至善作为开始,把行为达到至善作为结束,这也是一件事情的首尾相顾、因果相承。
    如子之说,以新民为亲民,则本末之说亦有所未然欤?”
    像您这种把新民作为亲民的说法,是否跟儒家学者有关本末终始的说法有些不一致呢?”
      答曰:“
      答:“
    终始之说,大略是矣。
    有关事情开始与结束的说法,大致上是这样的。
    即以新民为亲民,而曰明德为本,亲民为末,其说亦未尝不可,但不当分本末为两物耳。
    就是把新民作为亲民,而说显明德性为本,亲爱人民为末,这种说法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不应当将本末分成两种事物。
    夫木之干,谓之本,木之梢,谓之末。
    树的根干称为本,树的枝梢称为末。
    惟其一物也,是以谓之本末。
    它们只是一个物体,因此才称为本与末。
    若曰两物,则既为两物矣,又何可以言本末乎?
    如果说是两种物体,那么既然是截然分开的两种物体,又怎么能说是相互关联的本和末呢?
    新民之意,既与亲民不同,则明德之功,自与新民为二。
    使人民自新的意思既然与亲爱人民不同,那么显明德性的功夫自然与使人民自新为两件事了。
    若知明明德以亲其民,而亲民以明其明德,则明德亲民焉可析而为两乎?
    如果明白彰显光明的德性是为了亲爱人民,而亲爱人民才能彰显光明的德性,那么彰显德性和亲爱人民怎么能截然分开为两件事呢?
    先儒之说,是盖不知明德亲民之本为一事,而认以为两事,是以虽知本末之当为一物,而亦不得不分为两物也。”
    以前儒家学者的说法,是因为不明白明德与亲民本来是一件事,反而认为是两件事,因此虽然知道根本和末梢应当是一体的,却也不得不把它们区分为两种事物了。”
      问曰:“
      问:“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以至于先修其身,以吾子明德亲民之说通之,亦既可得而知矣。
    从‘古代想使天下人都能发扬自己本具的光明德性的人’,直到‘首先要修正本身的行为’,按照先生您‘明德亲民’的说法去贯通,也能得到正确、圆满的理解。
    敢问欲修其身,以至于致知在格物,其工夫次第又何如其用力欤?”
    现在我再斗胆请教您,从‘要想修正本身的行为’,直到‘增进自己的知识,在于能够析物穷理’,在这些修为的用功次第上又该如何具体地下功夫呢?”
      答曰:“
      答:“
    此正详言明德、亲民、止至善之功也。
    此处正是在详细说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的功夫。
    盖身、心、意、知、物者,是其工夫所用之条理,虽亦各有其所,而其实只是一物。
    人们所说的身体、心灵、意念、知觉、事物,就是修身用功的条理之所在,虽然它们各有自己的内涵,而实际上说的只是一种东西。
    格、致、诚、正、修者,是其条理所用之工夫,虽亦皆有其名,而其实只是一事。
    而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就是在现实中运用条理的功夫,虽然它们各有自己的名称,而实际上说的只是一件事情。
    何谓身?
    什么叫作身心的形体呢?
    心之形体,运用之谓也。
    这是指身心起作用的功能而说的。
    何谓心?
    什么叫作身心的灵明呢?
    身之灵明,主宰之谓也。
    这是指身心能作主宰的作用而说的。
    何谓修身?
    什么叫作修身呢?
    为善而去恶之谓也。
    这里指的是要为善去恶的行为。
    吾身自能为善而去恶乎?
    我们的身体能自动地去为善去恶吗?
    必其灵明主宰者欲为善而去恶,然后其形体运用者始能为善而去恶也。
    必然是起主宰作用的灵明想为善去恶,然后起具体作用的形体才能够为善去恶。
    故欲修其身者,必在于先正其心也。
    所以希望修身的人,必须首先要摆正他的心。
    然心之本体则性也,性无不善,则心之本体本无不正也。
    然而心的本体就是性,性天生来都是善的,因此心的本体本来没有不正的。
    何从而用其正之之功乎?
    那怎么用得着去作正心的功夫呢?
    盖心之本体本无不正,自其意念发动,而后有不正。
    因为心的本体本来没有不正的,但是自从有意念产生之后,心中才有了不正的成分。
    故欲正其心者,必就其意念之所发而正之,凡其发一念而善也,好之真如好好色,发一念而恶也,恶之真如恶恶臭,则意无不诚,而心可正矣。
    所以凡是希望正心的人,必须在意念产生时去加以校正,若是产生一个善念,就像喜爱美色那样去真正喜欢它,若是产生一个恶念,就像厌恶极臭的东西那样去真正讨厌它,这样意念就没有不诚正的,而心也就可以得正了。
    然意之所发,有善有恶,不有以明其善恶之分,亦将真妄错杂,虽欲诚之,不可得而诚矣。
    然而意念一经发动、产生,有的是善的,有的是恶的,若不及时明白区分它的善恶,就会将真假对错混淆起来,这样的话,虽然想使意念变得真实无妄,实际上也是不可能使它变为真实无妄的。
    故欲诚其意者,必在于致知焉。
    所以想使意念变得纯正的人,必须在致知上下功夫。
    致者,至也,如云丧致乎哀之致。
    ‘致’就是达到的意思,就像常说的‘丧致乎哀’的致字。
    易言‘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也。
    《易经》中说到‘知至至之’,‘知至’就是知道了,‘至之’就是要达到。
    ‘致知’云者,非若后儒所谓充扩其知识之谓也,致吾心之良知焉耳。
    所谓的‘致知’,并不是后来的儒家学者所说的扩充知识的意思,而是指的达到我心本具的良知。
    良知者,孟子所谓‘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者也。
    这种良知,就是孟子说的‘是非之心,人皆有之’的那种知性。
    是非之心,不待虑而知,不待学而能,是故谓之良知。
    这种知是知非的知性,不需要思考,它就知道,不需要学习,它就能做到,因此我们称它为良知。
    是乃天命之性,吾心之本体,自然灵昭明觉者也。
    这是天命赋予的属性,这是我们心灵的本体,它就是自自然然灵昭明觉的那个主体。
    凡意念之发,吾心之良知无有不自知者。
    凡是有意念产生的时候,我们心中的良知就没有不知道的。
    其善欤,惟吾心之良知自知之,其不善欤,亦惟吾心之良知自知之。
    它是善念呢,唯有我们心中的良知自然知道,它是不善念呢,也唯有我们心中的良知自然知道。
    是皆无所与于他人者也。
    这是谁也无法给予他人的那种性体。
    故虽小人之为不善,既已无所不至,然其见君子,则必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者,是亦可以见其良知之有不容于自昧者也。
    所以说,虽然小人造作不善的行为,甚至达到无恶不做的地步,但当他见到君子时,也会不自在地掩盖自己的恶行,并极力地表白自己做的善事,由此可以看到,就是小人的良知也具有不容许他埋没的特质。
    今欲别善恶以诚其意,惟在致其良知之所知焉尔。
    今日若想辨别善恶以使意念变得真诚无妄,其关键唯在于按照良知的判断去行事而已。
    何则?
    为什么呢?
    意念之发,吾心之良知既知其为善矣,使其不能诚有以好之,而复背而去之,则是以善为恶,而自昧其知善之良知矣。
    因为当一个善念产生时,人们心中的良知就知道它是善的,如果此时不能真心诚意地去喜欢它,甚至反而背道而驰地去远离它,那么这就是把善当作恶,从而故意隐藏自己知善的良知了。
    意念之所发,吾之良知既知其为不善矣,使其不能诚有以恶之,而复蹈而为之,则是以恶为善,而自昧其知恶之良知矣。
    而当一个恶念产生时,人们心中的良知就知道它是不善的,如果此时不能真心诚意地去讨厌它,甚或反而把它落实到实际行动上,那么这就是把恶当作善,从而故意隐藏自己知恶的良知了。
    若是,则虽曰知之,犹不知也,意其可得而诚乎?
    像这样的话,那虽然说心里知道,但实际上跟不知道是一样的,那还怎么能够使意念变得真实无妄呢?
    今于良知之善恶者,无不诚好而诚恶之,则不自欺其良知而意可诚也已。
    现在对于良知所知的善意,没有不真诚地去喜欢的,对于良知所知的恶意,没有不真诚地去讨厌的,这样由于不欺骗自己的良知,那么他的意念就可以变得真实无妄了。
    然欲致其良知,亦岂影响恍惚而悬空无实之谓乎?
    然而要想正确运用自己的良知,这怎能是影响恍惚而空洞无物的说辞呢?
    是必实有其事矣。
    必然是有其实在内容的。
    故致知必在于格物。
    所以说要想致知的话,必然要在格物上下功夫。
    物者,事也,凡意之所发必有其事,意所在之事谓之物。
    ‘物’就是事的意思,凡有意念产生时,必然有一件事情,意念所系缚的事情称作‘物’。
    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之谓也。
    ‘格’就是正的意思,指的是把不正的校正过来使它变成正的这个意思。
    正其不正者,去恶之谓也。
    校正那些不正的,就是说要去掉恶的念头和行为。
    归于正者,为善之谓也。
    变成正的,就是要发善心、说好话、做好事。
    夫是之谓格。
    这才是“格”字的真正含义。
    书言‘格于上下’、‘格于文祖’、‘格其非心’,格物之格实兼其义也。
    《尚书》里有“格于上下”、“格于文祖”、“格其非心”的说法,“格物”的“格”实际上包含了这些意思。
    良知所知之善,虽诚欲好之矣,苟不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实有以为之,则是物有未格,而好之之意犹为未诚也。
    良知知道什么是善,虽然人们真心想去喜欢它,但如果不在善念所涉及的事上实实在在地践行善的价值,那么具体的事情就还没有完全被校正,可以说喜欢善的愿望并不够真诚。
    良知所知之恶,虽诚欲恶之矣,苟不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实有以去之,则是物有未格,而恶之之意犹为未诚也。
    同样,良知知道什么是恶,虽然人们真心想厌恶它,但如果不在恶念所涉及的事上切实铲除恶的表现,那么具体的事情也还没有完全被校正,可以说厌恶恶的愿望也不够真诚。
    今焉于其良知所知之善者,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实为之,无有乎不尽。
    如今,在良知所知道的善事上,也就是在善意所在的事上,实实在在地去行善,让善的言行没有不到位的地方;
    于其良知所知之恶者,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实去之,无有乎不尽。
    在良知所知道的恶事上,也就是在恶意所在的事上,实实在在地去除恶,让恶的言行彻底消除。
    然后物无不格,吾良知之所知者,无有亏缺障蔽,而得以极其至矣。
    这样之后,具体的事情就没有未被校正的部分了,我的良知所知道的内容也就没有缺失或被掩盖的地方,从而达到纯净至善的最高境界。
    夫然后吾心快然无复余憾而自谦矣,夫然后意之所发者,始无自欺而可以谓之诚矣。
    这时,我们的心才会感到轻松坦然,再无遗憾,真正做到谦虚,此时心中产生的意念才不会有自欺的成分,才能说我们的意念真正诚实无妄了。”
    故曰:“
    所以,《大学》中说:“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
    心念端正后,知识自然就会丰富,知识丰富了,意念也就变得真诚,意念真诚了,心情就能平和,心情平和了,自身的行为也会合乎规范。”’
    盖其功夫条理虽有先后次序之可言,而其体之惟一,实无先后次序之可分。
    修身的功夫和条理虽有先后顺序,但心行的本质始终如一,确实没有先后之分。
    其条理功夫虽无先后次序之可分,而其用之惟精,固有纤毫不可得而缺焉者。
    尽管正心的功夫和条理没有先后顺序,但在生活中保持心念的精诚纯一这一点上,是不能有一丝一毫欠缺的。
    此格致诚正之说,所以阐尧舜之正传,而为孔氏之心印也。”
    由此可见,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这一学说,阐述了尧舜传承的真正精神,也是孔子学说的核心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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