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照翻译:
马伶者,金陵梨园部也。
马伶是金陵一带戏班子里的演员。
金陵为明之留都,社稷百官皆在;
金陵是明朝的留都,明朝的社稷祭坛和各部衙门都还保留着。
而又当太平盛时,人易为乐。
当时正值太平盛世,人们自然喜欢追求娱乐。
其士女之问桃叶渡、游雨花台者,趾相错也。
男男女女纷纷前往桃叶渡游玩,到雨花台赏景,人流多得脚趾都快碰在一起了。
梨园以技鸣者,无虑数十辈,而其最著者二:
因为演技高超而出名的戏班子有几十家,其中最出名的有两个:
曰兴化部,曰华林部。
一个是兴化部,另一个是华林部。
一日,新安贾合两部为大会,遍征金陵之贵客文人,与夫妖姬静女,莫不毕集。
有一天,新安的商人把这两个戏班子召集起来,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演唱大会,并广泛邀请了金陵的贵宾、文人、名妓以及淑女,这些人全都到场了。
列兴化于东肆,华林于西肆,两肆皆奏《鸣凤》,所谓椒山先生者。
兴化部被安排在东台演出,华林部则被安排在西台,两台同时上演名为《鸣凤》的戏,讲述的是椒山先生的故事。
迨半奏,引商刻羽,抗坠疾徐,并称善也。
等到演到一半时,只听两家的曲调都符合音律,唱腔也都合乎节奏,观众们纷纷拍手叫好。
当两相国论河套,而西肆之为严嵩相国者曰李伶,东肆则马伶。
当演到两位相国讨论河套问题的那一场戏时,西台上扮演严嵩相国的是李伶,而东台上出场的是马伶。
坐客乃西顾而叹,或大呼命酒,或移坐更近之,首不复东。
这时,坐在场中的观众都不约而同地转头向西看,不时发出赞叹声,有的人看得高兴了,大喊着让人上酒,还有人把自己的座位挪得更靠近西边,完全不再关注东台的表演了。
未几更进,则东肆不复能终曲。
没过多久,东台的戏竟然无法继续演下去了。
询其故,盖马伶耻出李伶下,已易衣遁矣。
打听原因才知道,原来马伶因为输给李伶感到羞耻,已经脱下戏服逃走了。
马伶者,金陵之善歌者也。
马伶是金陵擅长演戏的名角。
既去,而兴化部又不肯辄以易之,乃竟辍其技不奏,而华林部独著。
他走后,兴化部又不肯马上找人顶替他,于是干脆停止活动,不再演出,这样一来,华林部便独占了名声。
去后且三年,而马伶归,遍告其故侣,请于新安贾曰:“
马伶离开将近三年后才回来,他把兴化部的老伙伴们都请了回来,并向新安商人请求道:“
今日幸为开宴,招前日宾客,愿与华林部更奏《鸣凤》,奉一日欢。”
今天希望能为我们安排一场宴会,邀请上次来过的宾客,我们要和华林部再对演一次《鸣凤》,让大家高兴一天。”
既奏,已而论河套,马伶复为严嵩相国以出,李伶忽失声,匍匐前,称弟子。
演出开始后,很快又到了讨论河套的那一场戏,马伶再次扮演严嵩相国出场,而李伶却突然说不出话来,趴在地上向马伶自称弟子。
兴化部是日遂凌出华林部远甚。
这一天,兴化部的演出远远超过了华林部。
其夜,华林部过马伶:“
当天晚上,华林部的人前来拜访马伶,说道:“
子,天下之善技也,然无以易李伶。
你是天下最擅长演戏的人,然而,李伶扮演严相国已经达到极致,没人能超越他。
李伶之为严相国,至矣,子又安从授之而掩其上哉?”
你又是从哪里学到了技艺,竟然能胜过他呢?”
马伶曰:“
马伶回答说:“
固然,天下无以易李伶,李伶即又不肯授我。
你们说得对,天下确实没有人能取代李伶,但他又不肯教我。
我闻今相国昆山顾秉谦者,严相国俦也。
我听说,当今的相国昆山人顾秉谦,和严相国是一类人。
我走京师,求为其门卒三年,日侍昆山相国于朝房,察其举止,聆其语言,久乃得之。
于是我就去了京师,请求做顾秉谦的门房仆役,三年间每天在朝房里伺候这位昆山相国,仔细观察他的举止,聆听他的语言,时间久了就掌握了他的一举一动和精神风貌。
此吾之所为师也。”
顾秉谦就是我最好的老师啊。”
华林部相与罗拜而去。
华林部的人听完后非常钦佩他,向马伶行礼致敬后离开了。
马伶名锦,字云将,其先西域人,当时犹称马回回云。
马伶,名字叫锦,字云将,他的祖先是西域人,当时的人还称他为马回回。
侯方域曰:
侯方域评论说:
异哉,马伶之自得师也!
真是不简单啊,马伶这种求师的经历!
夫其以李伶为绝技,无所干求,乃走事昆山,见昆山犹之见分宜也;
他认为李伶的表演已经是绝技,无处能学到超过他的技艺,竟然跑去侍奉顾秉谦,见到顾秉谦就如同见到了严嵩一样。
以分宜教分宜,安得不工哉!
让严嵩本人来教演严嵩的人,怎么能不精湛呢?
呜乎!
唉!
耻其技之不若,而去数千里,为卒三年,倘三年犹不得,即犹不归尔。
马伶因为自己的技艺不如别人而感到羞耻,就远走几千里,做了三年差役,如果三年后还没学到想要的东西,他就不会回来。
其志如此,技之工又须问耶?
他的意志如此坚定,技艺的精湛又何须多问呢?